“恭候多时啦,博雅。”
晴明答道。还是照样躺着,似乎早就知道博雅要来。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来的时候,过了一条桥,对不对?”
“噢,是从那儿经过的。”
“那时候,你嘴里嘟囔着‘晴明会在家吗’,对不对?”
“好像说过。你怎么知道的?”
晴明没有回答,呵呵一笑,欠起上身,然后盘腿而坐。
“说起来,我听说你在桥下养着式神。是那式神告诉你的?”
“就算有那么回事—请坐吧,博雅。”晴明回应。
晴明身材修长,皮肤白净。脸庞秀丽,眼神清澈。仿佛薄施了胭红的双唇带着笑意。年龄无从猜测。说他年过四十也不为奇,但有时看上去却像未到三十岁的年轻人。
“刚才在那边,萱鼠跟我说话哩,晴明。那可是你的声音啊。”
博雅一边在晴明身边盘腿坐下,一边说道。
晴明伸手取过沙丁鱼干,撕开丢向院子。
那边泥地上的萱鼠吱地尖叫一声,灵巧地用嘴叼过晴明抛来的沙丁鱼干,消失在草丛中。
“我这是奖励它呢。”晴明说道。
“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我根本摸不着头脑。”博雅老老实实地承认。
微风送来刚才闻过的香气。博雅望向庭院,只见院子深处开着朵朵白色的栀子花。
“咦,栀子花开得好香。”
听博雅这么一说,晴明微笑起来。“好新鲜嘛。”
“新鲜?什么事好新鲜?”
“你登门造访,滴酒未沾就谈花,真是没想到。”
“我总算得上风雅之人吧。”
“当然。你是个好人。”
晴明抓过细口酒瓶,往两只杯子里斟酒。
“我今天可不是来喝酒的。”
“但是,也不是来戒酒的吧?”
“你真会说。”
“这酒更好。”晴明已经拿杯在手了。
博雅俯身拿起酒杯。“来吧。”
“喝。”
彼此一声招呼,各自喝干了杯中酒。这回轮到博雅给两只空酒杯斟酒。
“忠见大人可好?”第二杯酒端到唇边的时候,晴明问道。
“噢,值夜时偶尔能见到。”
所谓忠见,是指壬生忠见。
去年三月,在大内的清凉殿举行宫内歌会时,壬生忠见所咏的和歌败于平兼盛的和歌,忠见竟拒食而死。
恋情未露人已知,本欲独自暗相思
壬生所咏的这首和歌,败于兼盛所咏的这首:
深情隐现眉宇间,他人已知我相思
官中传言,患拒食症的原因在于此次比赛落败。
忠见的怨灵不时出现在宫中。每次都哀伤地吟诵着自己所作的“恋情”,漫步在夜色朦胧的宫中,然后消失无踪。就是这样一个无害的灵。
“对了,博雅。”
“什么事?”
“下次我们带上酒,去听忠见吟诵和歌吧。”
“你扯到哪里去啦!”博雅一脸愕然地望向晴明。
“不是挺好的事吗?”晴明边说边举杯一饮而尽。
“我嘛,最近骤生无常之感,听说的净是些有关灵的事情。”
“哦?”晴明望着博雅,嘴巴里嚼着鱼干。
“小野宫右大臣实次看见‘那个’的事,你听说了吗?”
“没有。”
“大约七天前吧,这位实次觐见圣上之后回家,由大宫大路南行回家时发生了一件事:在他坐的车前,看见一个小油瓶。”
“哦?”
“据说这个油瓶像活动的东西那样,在车前蹦跳而去。实次见了,觉得这油瓶真怪。这时,油瓶停在一间房子门前。”
“然后呢?”
“但是门关着,进不去。瓶子开始向钥匙孔跳。跳了好几次,终于插住了,然后从那钥匙孔嗖地钻了进去……”
“真有意思。”晴明喃喃道。
“回家之后,实次难以释怀。于是,他命人去看看那所房子的情况……”
“结果呢?那屋子里是不是死了人什么的?”
“你很清楚嘛,晴明。前去打探的人回来对实次说,屋里原有一个年轻姑娘,长期卧病在床,可就在那天中午去世了。”
“原来如此。”
“没想到世上竟有这样的阴魂啊!”
“会有吧。”
“哎,晴明,难道非人也非动物的东西,也会出怪事吗?”
“那是自然。”
晴明回答得很干脆。
“我指的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啊。”
“即使没有生命,灵也会附在上面。”
“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灵可以附在任何东西上。”
“油瓶上也行?”
“对啦。”
“难以置信。”
“不仅仅是油瓶,就连搁在那里的石头也有灵。”
“为什么会这样呢?人或动物有灵,我能理解。可是,灵为什么要附在油瓶或者石头上?”
“呵呵。人或野兽有灵,岂非同样不可思议?”
“那倒是顺理成章。”
“那么,我来问你。为什么人或野兽有灵,你一点也不奇怪?”
“那是……”博雅刚一张嘴便语塞了,“用不着问为什么。人或者动物有灵,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要问你:这是为什么?”
“因为……”博雅又张口结舌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的,一想却忽然不明白了。”
博雅说得倒是坦率。
“听我说,博雅,假如人或野兽有灵是理所当然的,那么油瓶或石头有灵也毫不奇怪。”
“哦。”
“假如油瓶或石头有灵是不可思议的,那么,人或野兽有灵也是不可思议的。”
“嗯。”
“好吧,博雅。所谓灵,原本是什么?”
“别难为我,晴明。”
“灵和咒是同样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