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施礼,长跪不起,独撑宋家的闲媚小妇,此时此刻,在这片碑林,在细碎阳光洒照的光影疏落中,卸去所有外在的坚硬护壳,向李闲展露出她那柔弱的无所依凭的那一面。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风流又不该被雨打风吹去的!
李闲看着穆婉娘,心思转动,一时迟疑,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真的不再是以前那个铁石心肠的暴君了。
以前的他又何曾会在乎别人会怎么想,又怎么会在乎别人会遭遇什么!
但现在,当他几次要开口与穆婉娘摊牌,却被穆婉娘打断的时候,其实他的心中也是有着迟疑的。
他知道,说清楚一切,对于穆婉娘绝对是一种伤害,每次被打断,他都会有些许的庆幸。
似与不似之间,糊涂与不糊涂之间。
终归是穆婉娘比他不糊涂,没有让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
或许这亦是穆婉娘算计之中的吧。
但对穆婉娘而言,司农少卿的公子,的确是她无法应对的,目下鱼枫红还道貌岸然,玩彬彬有礼追求打动那一套,可一旦耐心耗尽,仗着权势,又有宋晦这居心叵测一门心思巴结他的宋家二老板推波助澜,穆婉娘失去清白之身,也就是顺理成章的结果了。
李闲看着半跪不起的穆婉娘,帮还是不帮,貌似是个问题,可实际。
“宋家娘子都这般表态了,你若还不施以援手,可莫怪老道我都看不起你。”弘济适时从旁出言刺激。
李闲终于叹口气,“宋家娘子莫跪着了,研墨颇是费时,不介意的话给在下帮把手吧。”自顾执笔摊纸,又写了起来。
穆婉娘闻歌知意,心下大定,柔声拜谢,起身上前研墨。
留在稍远处的陆青萍和几个丫鬟看到这幕,也都释然安心,纷纷来到近前,在空处铺下旃毯,摆好一众食盒,营造出融洽约会的气氛。
更远处盯梢的几个护院看到这幕窃语几句,便有人离开,不用说,自是去与人通禀最新进展去了。
穆婉娘想了想,便出言提醒李闲,想必这次过后,鱼枫红会彻底迁怒李闲,进而对他使出种种手段。
李闲对此不置可否。
弘济老道则道:“宋家娘子安心便是,他既然应承了你的事,总归是有几分把握应对的,是这样吧?”老道似乎没底,问了李闲一句。
李闲没好气道:“我的情形你最是了解,应对鱼枫红自是力有不逮,不过有道长你在,我只要呆在五顷寺,总归没人能耐我何,不是吗?”
弘济点头,释然道:“说得对,你只要做缩头乌龟,那就是鳄鱼也拿你无可奈何的,就这么办。”
李闲气的狠刮老道两眼,愤愤道:“你才是缩头乌龟,你们全家都是缩头乌龟,口无遮拦的牛鼻子,写字写字。”
穆婉娘从旁听两人争执,心中暖意流淌,一种久违安定的感觉,腾起心头,恍惚中仿佛回到了未成亲时,与夫君和他的好友们冶游踏青的时节,那时夫君与好友也是这般笑闹,无所顾忌的讥讽对方,那样的日子,那样的心情,已经被遗忘的太久太久了。
但李闲与夫君又是不同的。
笑闹过后,他便专注的开始摹帖练字,心无杂念。
穆婉娘便在一旁静静的一边研磨,一边看着。
陆青萍和几个丫鬟在旃毯那边喁喁细语,只偶尔关注一下这边。
老道与李闲一般,专注的写字,恢复云淡风轻、闲静悠然的出尘姿态。
整个碑林便这般安静了下来。
穆婉娘看着专注挥毫的李闲,听着那韵律悠然的笔触声,手底下意识的磨着墨。
久违的安定带来了更加久违的倦怠,恍惚之间,精神隐没到肉体的深处,意识朦朦胧胧的,穆婉娘便这样在半睡半醒中,不知人间何世,悠悠而过。
“婉娘!婉娘!”一个熟悉的声音将穆婉娘从朦胧中唤回了人世,然后她便看到一张方正严肃的脸映入眼帘。
“兄长,你怎么会在这里?噫,李公子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