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进行着，他一下子瘦了很多。他们家是将军世家，父亲一直希望他能延续下去。可他偏不，他和许多城市青年一样下了乡。一切苦的，他都做了最坏的打算。可现实比他想的还要艰辛。雅芳天天跟他在一起，她第一个发现了他很不习惯。虽然他不善言辞，更不说苦说累。雅芳跟妈妈商量了一下，决定每天早上给他煮二个鸡蛋补充营养。那时候一个鸡蛋可以换四把韭菜。早饭他们都是一个生产队一起吃，粮食产量原本就不高，几乎每天都是稀了不能再稀的稀饭，难得能吃顿好的。所以当雅芳悄悄往他兜里塞二个鸡蛋时，他一下子惊呆了，这是纪律上不允许的，太浪费了。他抑制住了满腔食欲，硬是乘人不注意时还给了雅芳。但他万万没想到雅芳居然哭了，小声的抽噎着。他第一次仔细看这个只有十九岁的姑娘，大大的眼睛，典型的瓜子脸，一把厚实的马尾辫……
他感到自己好残冷，怎么可以这样拒绝甚至责备她呢。于是他们达成协议，他每天只能接受她一个鸡蛋。差不多一年啊，她从来没有间断过每天给他一个鸡蛋?。他把她当作妹妹，自己的亲妹妹。他没有妹妹，只有一个做连长的哥哥。可她不这么认为，打第一眼看见他，她就认定了他：他就是她的太阳！
赖不住它的机灵，他每晚都教她识几个字。她的聪明正如她的美丽，更难得地是她的毅力：两人独处时，她就是他的学生，从不胡闹。可他却不行了，闻着她身上的香，他感到口干舌燥，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好觉。她帮他洗衣服，他没起床，衣服早就晾晒好了。他脸红，长大后妈妈都不给他洗衣服了，尤其是内衣内裤。
“芳芳，以后不要给我洗衣服了，我自己可以。”他得装出一副至少是哥哥的态度。
“没事，反正也要洗衣服，顺便带了呗。”
“阿姨呢？咋不见她？”毕竟是城里人，他愣是不习惯叫大妈。
“我妈身体不舒服，发热。今天不让她下地了，昨儿已经跟队长请过假了。”
“我带了退烧药来，我给你找找。”
他进房间找了大半天，药终是找到了。雅芳感激地拿给她妈吃了，也真奇：晚上她妈就好了。晚上雅芳妈妈特地下了三大把面条，打了三个鸡蛋，这是他们吃的最香的一顿晚餐。
家里老是惦记他，隔三差五就往这寄点吃的东西。方便面、饼干、葡萄干、牛奶糖，还有各式各样的水果罐头。全是村里人难得一见的珍品。为了感谢村里人的照顾，几乎每家人他都分点儿，自己能享受的很少。雅芳最喜欢那盒装的饼干，他一般原封不动地送给她。每次都弄得她脸红彤彤的。她一般舍不得吃，只有到大节日时才拿出来每人吃上一两块。
八月半，他请假回了趟上海，哥哥竞升到了团长。八月十五和嫂子入了洞房。嫂子是哥高中同学，人长得不错，对人很客气。酒席散后，父亲叫他到他书房。
“天光，在那还行吗？”
“还行吧。”
“你李叔叔，现在升到副市长了。我跟他讲了，决定把你调回来，你也不小了。你妈身体又不好，老是惦记你。”
“爸，我这才去了一年都不到，我还想待几年。”父子俩都沉默了。父亲长长吸了一口烟。
“更何况我们家是革命世家呀，更应该响应毛主席对我们年青人的号召。我不能这么快就回来！”见父亲没吭声，他又讲道，“而且我在那的确锻炼不少。”父亲只顾吸他的烟，仍是没发表任何见解。
“先回屋休息吧，我再跟你妈商量一下。”
他几乎一夜没睡好，不是因为父亲昨晚对他说得那些话。他只是一下子不习惯这个家了，包括这被母亲晒得软绵绵的被子。他早早就起了，到外面跑了一圈。上海变化还是蛮大的，好多他熟悉的老院子不见了。回到家时，意外的见到了李惠君。她变化更大，一头烫发很是扎眼。没等他开口，惠君就先开口了：“天光哥，你回来了。咋不通知我呢，还有我写信给你，你咋不回呢？”他不想回答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他笑了笑，仍是沉默。
“还好，徐阿姨听说我回来了，就通知我过来了。”她还是不改任性的小姐脾气，说着说着就对他动手动脚起来。以前他没觉得怎么样，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觉得好烦。可他还是纵容了她，就像过去一样。
“天光哥，你回来吧。你成绩那么好。上个华东理工学院不成问题呀。…要不你上俺们北大吧，凭伯父将军头衔，你还怕进不了北大。喂，你有没有听我说？”
“奥，是吗，我考虑考虑吧。”他最了解她了，只能这么敷衍才能堵住她的那张嘴。不过她说的也有道理，现在高考恢复了，自己也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将来了。不容他多想，惠君又打断了他。
“你嫂子漂亮吗？听说她跟你哥哥高中就好上了。她们还挺执著的嘛。你说呢？”她一脸诡笑，居然还从他身后抱住了他，一头烫发靠在他肩上，如花般散发出一股香味。他一愣，欲用手解开她的手，她不知哪来的劲，把他抱得更紧了。
“惠君，别这样！被人看见多不好。”
“我不管，我就喜欢这样！”他似乎酝酿了一下，对他说，“天光哥，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他想到她会对自己说这些，只是没料到是现在。正在他万般为难时，楼上传来了脚步声。她终于万般不舍松开了他。原来是母亲，当然母亲什么都没看见，即使看见了他也想象不出母亲会有什么反应。也许高兴还来不及呢，她那么喜欢惠君，那么渴望她的小儿子成家立业让她抱孙子。是啊，家里常常就剩母亲跟父亲。两个儿子，大的三十了，小的也有二十五了。普通家庭早有孩子的欢声笑语了。他能理解父母的苦心，说实话他也喜欢过惠君，但那已经过去了。他心中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堵住了，似乎有种牵挂牵绊着他，让他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