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始终沉默着，或许医生在等他先开口，但他实在想不到说些什么。
“林先生，不要紧张，能简单谈谈你的情况吗。”终于，医生先开口了。
林云将他的症状全部告诉了沈茹，之后，沈茹开始询问林云的过去。林云出现了明显的焦虑，毕竟这些年他尽量不让自己想起过去的生活，断断续续的说着，中途沈茹从没有打断他，林云注意到沈茹始终保持微笑，即使在他沉默的时候，这似乎给了他信心，尽管花了不少时间，还是把他记得的从小到大的事都说了一遍。
沈茹看出了这两年林云受到的折磨，他的症状并不特殊，焦虑，睡不踏实，有可能还是十六岁林云父母去世那年受到的心理创伤，这些年，他帮助过不少这样的病人走出阴影。只是沈茹还是有一些疑问，比如林云莫名的害怕水害怕黑暗，这些心理创伤并没有在他叙述的过去中找到直接的原因，另外，她发现林云小时候的记忆很少，即使她不着痕迹的把林云的记忆往童年推。于是，沈茹开始考虑用催眠的方法。当她向林云提出催眠疗法的时候，明显感受到了他的抗拒。于是，第一次治疗就这么结束了。
当林云再一次站在沈茹诊室门外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这一个月来，林云重复做着两个同样的噩梦，一个是他掉进水里，怎么努力滑动双臂都无法到达水面，窒息感让他一次次的从半夜惊醒。第二个梦是他被关在一间黑暗的屋子中，没有一丝光亮，他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很久很久，时间的流逝没有意义，每次从这个梦中醒来的时候，他的眼睛甚至带着一丝死气。这样的折磨让他放弃了对于催眠的恐惧，于是，他站在了这里。
第二次见面，沈茹告诉林云，催眠治疗并不神秘，是在专业的治疗师引导下，让病人慢慢放松身体，让记忆集中，帮助病人想起已经淡忘的事情的一种方式。沈茹催眠过上百个病人，发现它对减轻焦虑、恐惧，改掉坏习惯很有效，还能帮助病人想起被压抑的事件。
林云最终躺在了诊室的沙发上，眼睛半闭，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在沈茹的引导下，二十分钟后，进入了催眠状态。
沈茹从童年时光开始，一点一点往前推，并开始问一些简单的问题。林云始终在催眠状态，他生动地描绘五岁时被人推下游泳池的情景，他当时呛了水，一直咳嗽，说这件事的时候也在办公室里咳起来。沈茹告诉林云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他已经不在水里。咳嗽停了，他恢复正常的呼吸，同时仍在深深的催眠状态中。沈茹判断那个入水窒息的梦的问题找到了答案。接着，她把时间再往前推，到三岁，没有再找到什么特殊的情况。虽然没有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沈茹相信，这次的治疗能缓解他的症状。
一周后，让沈茹不解的是林云的状况没有任何改变。难道是三岁之前的记忆？沈茹不禁这样想。再次进入催眠，慢慢地，沈茹把林云带到两岁的时候，但那时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这时，沈茹清楚而坚定地指示他：“回到你症状开始的那个时间。”
“……我看到一大片丛林，身后有一个寨子，我穿着用动物皮毛做成的衣服……”
沈茹皱起了眉头，她开始犯迷糊，她问林云，你是谁，多大了。
“我叫莫那，十三岁……我们有几个人，在丛林里……我拿着木制的长矛，顶头绑着石块……我们在打猎……”林云说了一些打猎的细节后，沈茹要她再往后几年，长大一些，然后把看到的告诉她。
“这是一间很简陋的屋子，烧着火，有个女人在那儿煮着什么，那是我妻子，我结婚了，天气有点冷……”
沈茹目瞪口呆，莫名的感到一股凉意袭来。林云在催眠中所叙述的一切都很确定，并不迟疑。名字、地方、衣服、天气——都如此生动！到底是怎么回事？沈茹没有头绪，她看过几百个病人，也做过许多次催眠治疗，却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多年的专业素养没有让沈茹停止催眠，她指导林云回溯到死亡的时候。她并不清楚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引导病人，只能尽力从造成恐惧的原因着手。
“村子着火了，女人和孩子都在跑……是其他村子的人来袭，他们来了很多成年男人，都拿着长矛……我们和族长在一起，和他们搏斗……我们的人越来越少，阿达死了，族长带着我们向河边撤退……我被石头砸中了，跌落在水里，我要爬起来，但是我的头被按住了，我挣扎着，我的手在乱舞，但抓不到死死按住我的那只手，我不能呼吸，不能……”林云急促的喘着气，呼吸有点困难。突然间他全身都放松了，呼吸变得沉缓平静。停顿了一会儿，这一世结束了。
林云仍在催眠状态下。沈茹震惊了！轮回？这个字眼难以抑制的冲入沈茹的脑海里。她并不认为林云是在幻想，因为林云的思想、表情都很真实，特别是对细节的描述，很具体。问题是林云所描述的和现实有极大的差别。精神分裂症？不，林云并没有精神错乱的迹象，虽然会出现焦虑，但这并不能解释他的表现。他并没有心理或精神上的疾病可以解释刚才催眠时那段生动的经验。
这一段记忆，是从哪儿来的？真的是轮回？沈茹难以接受，她受过多年的科学教育，从理智上抗拒这个观念。但它确实就在眼前发生了，否则无法解释林云在催眠下的状况。
“继续，你还记得什么？”沈茹充满好奇。
“我穿着布衫，周围很热……我是个匠人，在给烧制好的毛胚上釉……现在是永乐七年，在景德镇的御器厂……”
“外面很吵，有军爷进来了，好像有什么事……少了几件瓷器，他们怀疑我们偷了……我们被关在地窖里，没人承认就一直关着，好饿……三天了，有个匠人病倒了，还是不放我们出去……晚上特别黑特别冷，我缩在角落里发抖，地上躺着的人已经不再呻吟，我不敢走过去，我害怕……”林云在颤抖。停顿了一会儿，当他恢复平静，沈茹让他往后面推。
“我离开了御器厂，就在邻居作坊里，还是做瓷器……”
“我趟在床上，生病了，并不痛苦，儿子和儿媳妇在我身边……今天的天气很好。”
之后是很长时间的沉默，沈茹想着，又是一世。
林云从催眠中醒来，很平静，整个世界似乎都很安静。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认真看看这间诊室，单人沙发很舒服，淡淡的皮质香味，软软的陷进去，很安全；对面的落地窗外，能看到一尺见方的蓝天，蓝天下有小片火红的枫林……
沈茹没有出声打扰，事实上她还沉浸在林云那种奇异的状态中。当她面对打破沉默的林云，看到林云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淡然，一丝生机的时候，她意识到她找到了真正解决问题的方式，只是那个方式并不能被她所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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