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壮见暖玉过来，站起身让了暖玉坐下，自己与二混立在一爆沉默看着。
暖玉瞧了几眼大伙，见三娘眼巴巴看着自己，笑了：“殷妹妹想必也听说了，这程子姐姐也就不说那些虚话了。咱们这些人啊，都是背着血海深仇的，殷妹妹可确定要听？妹妹须得想好了，这有些事啊，知道得太多反倒不痛快！”
三娘看了看大壮又看了看二混，大壮依旧沉默二混不明所以对着她笑了笑。三娘低了头，两只手不停绞动着。
暖玉也不船还是那副表情；崔妈妈是既想说与三娘听，又不忍，索给暖玉；兰芝对这些倒是不在意，暖玉如何吩咐她便照了做，医者父母心她更关心的是二混的毒由何而来。
良久，三娘终于抬了头：“三娘打小就随着哥哥们乞讨为生，眼瞧着街边的孩子们个个阖家美满成日里都欢欢喜喜的，着实眼热得紧。娘会给他们补衣裳，爹会托着他们举高脯便是二位哥哥也是如此待三娘，三娘还是想爹娘。三娘有时候想，会不会是三娘做了什么错事，才叫爹娘不要了三娘；会不会总有一天，爹娘便会忘了三娘。大哥总说，三娘肩上的刺青好认得很，爹娘定会来寻三娘，可十年过去了，三娘还是没等着爹娘。三娘想知道，爹娘究竟是为何不要了三娘，为何不来寻三娘。”
一番话说得崔妈妈立时就落了泪，拉过三娘的手一句句嚎着：“我可怜的小啊，年纪轻轻便受了如此多苦，若是叫姑爷瞧见了，定会心疼得紧！”偏偏又得顾及着外头的人们，不敢放声大哭。刻意压低了声音，倒显得有些滑稽。
三娘也含着泪，却是没有落下来。这些话已经萦绕在她的心间千百回，头一次说出来反倒有一些如释重负。大壮垂了头，二混收敛了神情，皆还是不语。
兰芝也抹了抹泪，想起了自己爹娘。暖玉瞧着三娘，许久终是一叹。有些客气话说归说，她还是希望三娘能加入到自己当中，一心报仇匡复梁国而不是如方何清一般。可听闻了三娘的话，竟莫名生出股子不忍来。
三娘想爹娘，哪怕不记得了也还惦念着。暖玉呢，自然也想。她什么都记得，她眼睁睁看着彦王府化为灰烬，眼睁睁瞧着彦王府里头的人全部葬身火海，无能为力。十年里头，她不只一次想过，或许当年随着爹娘一起死了也是好的，何苦一个人苟活于世，也无甚趣味。
可她已经活下来了。她的身上背了彦家百十条性命，不敢有任何大意，什么都比不过她的爹娘她的彦家。暖玉敛了眉眼，轻声说道：“夫人快别哭了，没得让殷妹妹心酸！咱们紧要的还是告诉了殷妹妹，殷姨与她们殷家的事才是！”
崔妈妈抹了眼泪，倒是不再哭嚎了，暖玉这才娓娓说起十年前的旧事。
“瞧着大壮与二混兄弟的年龄，想来与暖玉兰芝也是差不多。若是他们还记得的话，十年前，梁商原不是梁商，而是梁国与南商。那个时节，天正帝病重太子无力监国致使天怒人怨，又逢了南商伺机进攻，护国大将军殷氏一族不知如何竟节节败退。最后是时任宰相的肖华站了出来，亲自遣兵调将上了战场，大败南商；又秘密与南商王会谈，竟劝降了南商王从此归于梁国。回朝不久，天正帝崩彦太子便禅位让了贤，成就佳话。”暖玉停了停，有些悲伤的模样：“可佳话的背后，其实满目猩红。”
天正帝病重不假，彦太子却并不如百姓所言的那么草包。比起在位三十一年，平了周围小国又震慑了南商，使百姓安居乐业不为战争所伤不为税收所恼的天正帝来说，彦太子虽不足却守成有余。有贤臣，有完善的制度，偏偏来了天灾。
天正三十年秋天，梁国鼠灾泛滥，所过之处农田一片狼藉。百姓没了收成，又染上鼠椰苦不堪言。朝廷发下来的赈灾银两也无故消失了大半，派了多位官员下来查处也是不了了之。百姓们成日喝着稀粥，望着自家或是邻里的病人们，怨声载道。
彦太子却一无所察。在“贤臣”上奏来的利好消息里，高枕无忧。转眼又到了冬天，大雪封地，百姓们冻死的冻死饿死的饿死，十不存一。所有城门紧闭，便是想要去往京城告御状，也是无能为力。
彦太子所不知道的江湖上头，更是血雨腥风。原本还接济着百姓的他们，时间一久也日益疲乏，派了人赶往京城却在出发不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武林盟主一夜之间满门被杀，震慑得他们再不敢轻举妄动。门外是百姓，看不见的地方有凌霄阁虎视眈眈，偏偏他们一点法子也没有。家里头粮食已经快见底；凌霄阁也神神秘秘，见过他们的人已经全部死了，又张扬得很，递了书信到他们家中连着盟主的信物。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他们只能闭了屋门，任凭百姓在外头叫门也权当没听着。
这时候，一个诨名宋猛的地痞流氓站了出来。也不知道有怎样通天的本领，竟躲开了凌霄阁的追捕，越过了紧闭的城门，连夜赶到京城，送了百姓的联名书给宰相肖华。肖华大骇，即刻便赶往了宫中。之后亲自压了赈灾银两赶往受灾地区，跪在百姓前头一番谢罪情深意切。自此，肖华与递信的宋猛为百姓所称颂。
此后的南商一战更是叫肖华在百姓心中的名望达到顶点。彦太子让贤，肖华继位。之后不久天正帝幼弟彦王爷府中走水阖府葬身火海，累及到旁边的太子妃母家礼部尚书柳府；当夜护国大将军殷将军也自愧于未能赶走南商自刎谢罪，虽有女儿殷后坐镇，可到底一个宫内一个宫外，府里头树倒猢狲散；太医正谢家因鼠疫之事被新帝革职，回乡途中遇土匪被杀；殷将军下属周将军也步了恩师后尘，与夫人自刎于家中。
五大世家的灭亡在百姓心里头并未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有殷后舅家的歌功颂德，百姓很容易便接受了异姓新帝。彦太子安心远走天涯寻找自己的理想之所，京城的一切再与他无关。
十年过去了，百姓所传颂的佳话背后，悲伤的事情已经被人遗忘。众人皆道，新帝圣明，减赋税又大赦天下，之后更有免费学堂的壮举。五大世家的意外，当年茶余饭后的谈资已经没有人记得。
暖玉抬了抬头，眼神里还含着泪却满是坚定：“但是，崔夫人不能忘，兰芝也不能忘，我更不能忘！当年的事情，远不是百姓所看到的那样。彦王府被人趁夜放了火，与柳家一起烧得干干净净；殷将军被人杀死在府中；谢家毒杀新帝未果被灭了门；周家，是因为救了咱们……”
所谓的彦太子远走天涯不过是肖华做出来的假象，用以迷惑百姓，以证禅位之事。事实上，彦太子并非禅位，而是在肖华回朝的那日深夜便被其一剑刺死。天正帝崩，肖华顺理成章谋了朝篡了位。
他太心急了，便是叫彦太子登了基，以他之力也是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偏偏着急着要夺了那个位子，这才被人瞧出了端倪。
肖华竟不知怎的，与他们所听说所看见的完全不一样。为了掩人耳目，不动声色便找人放火活活烧死了彦王爷一家与皇室姻亲柳家；也不知道从哪里雇来了绝顶高手，竟还杀死了武艺同样高强的殷将军；谢医正的毒无色无香兑在酒里头天衣无缝，便是喝下去了也不会立时毙命，偏偏又不知那肖华从哪里来的解毒高手，在宫人毒发后片刻间便配置出了解药，果真是天要亡他梁国。
周将军使了浑身解数也只在火场中救出了两家的女儿，藏于自家别院的暗道中，备足了干粮与水。之后，又救回了谢家之女，连同自己的女儿一起送了过去。透过倚翠楼留给殷云溪线索后，安心等死。
殷云溪见天下太平，南商及周边小国因为爹的震慑还不敢以卵击石，放心于天正二十年离开京城，不知所踪。她既已远离京城便不再想京城的纷纷扰扰，便是殷家的倚翠楼也难以寻觅到她。候她终于听闻了京城之事，快马加鞭与夫君赶回去时已有月余。
京城已经变了天，她的爹死了，她们殷家世代尽忠的梁国已经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