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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流水冥想(2/2)


    Tony穿着厨师的大褂三步并两步地走到我面前,按着我肩膀说,“别乱动了,下午我下楼时候想去看看你,碰巧看见你起伏的背影,好像快喘不过气了,还好我冲进来,抱住摔向垫子的你,不然你小脑袋该生疼生疼了。还有你正发着烧呢,所以别乱动,我马上烧好了,和你一起吃。”

    我很感激地看着这个身材健硕的男人,无法想象那里面是一颗如此温柔的心。Tony坐在床边,把冒着热气的蔬菜汤端给我喝,与此同时,如有进有出般,热热的眼泪也流淌下来。我看着他,好久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默默地喝汤,吃他端来的可口饭菜。他看我能吃了,才放心端来另一个盘子,吃着他自己的杰作。

    我望着窗外灯火闪耀的景色发呆,看厌了便回头看着Tony,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寻找一丝金色光芒的痕迹。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觉得累了,我和Tony道了晚安,他俯身亲吻了一下我的额头说,“早点睡吧,小琳,烧还没退呢。”我最后看了他一眼,闭上眼睛,坠入了另一个梦乡。

    噢,天哪,睁开眼又是Tony抱着从树上摔下的我,可环顾四周,没有盖尔,也没有那个长相甜美的Serena,抬头看,也没有试图营救我的Masa。都没有。只有Tony轻轻地用手托着我。我在梦里依然感到坠落所带来的疼痛,这树林里寒风嗖嗖地吹过,一阵阵地,树叶浓密遮蔽了阳光,或是月光。

    “Tony,我不喜欢这里,我不喜欢这个梦境,不喜欢想起盖尔和他学妹相爱了,带我离开这里。”我拼命地摇头想摆脱这一切,可是,睁开眼,我又看见Tony温柔的眼睛。

    “小琳,不要逃避,痛苦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你毕生都在逃避它,为此耗尽心力,却依然撞个满怀。像拥抱一个苦难又愤怒的孤儿一般拥抱它,你会感受到它和你一样,天真易碎的晶莹的心。”

    我闭上眼,去找寻我心中那个痛苦、怨愤的小孤儿:我试着拉住他的手,他手上有刺,好疼,我又松开。我试着安抚他的肩膀,告诉他没事的。他披着荆棘做的坎肩又刺痛了我的双手。我颤抖着,望着流血的双手,我对面的小孤儿眼中依然满是愤怒的绿色火光炯炯,我才知道我不仅因为疼痛而颤抖,也害怕那绿色飞窜的火光终将吞噬我,我的一切。正在我茫然失措的时候,那绿色的火光突然变得更明亮了,我本能地用手遮挡保护自己。“哇。。。。”只听一声嚎啕大哭,我放下双手,看到小男孩绝望地大哭,他说:“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你为什么总是留我一个人在这里!为什么每次看到我转身就走!为什么要我一个人活在你心里!”

    我突然想起每次我感到痛苦时,都试图用各种方法摆脱它,甚至关上心门不去感受,不去承认自己会痛苦。我的小孤儿因此常年被我关锁在心里深处的某个牢笼里,满是愤恨与怨气。此刻我不顾他身上披满荆棘的马甲会如何刺痛我,不管那喷涌而出的绿色火焰蔓延到我身上是什么样灼烧的滋味。我紧紧地抱住他干涸幼小的身躯,不停的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身体颤抖着,刺破了我的皮肤,鲜血在我们之前流淌起来,可是我把他抱得更紧了,我听到自己说:“是妈妈不好,请你原谅我以前的冷漠,对不起,我爱你。”‘哗-’地,绿色的火焰突然停止了它的嚣张气焰!我眼前一阵强烈的白光闪过,什么东西碎了一地,低头仔细一看,是小孤儿的 ‘盔甲’。

    曝光过度的画面慢慢地变得清晰: 我的小孤儿站在光中,洁净发亮的皮肤透着粉色的光芒,他对我灿烂地笑着,抱住我说:“妈妈我也爱你,谢谢你救了我。”

    我眼泪不住地倾洒而下,每一滴碰触肌肤的泪都治愈了我身上被‘荆棘’所刺的伤口。我身上的血渍、衣服,都渐渐被冲刷殆尽,我看到一个发光的身体,是我?!真的是我!我们赤城相对地拥抱在一起,拥抱在光中,这感受美妙极了。

    我自以为在梦中醒来,发现Tony依然温柔地托着我,但,等一等,我们这是在飞啊!我看到他展开一对巨大的金色的翅膀,带我在空中‘散步’。

    “我刚才和痛苦和解了,你知道吗?他其实是我内在一个缺乏爱的小孩!”我很骄傲地对Tony说。

    “哦,是吗?太好了!”Tony笑着回答,眼睛注视着天际远方的太阳,好像知道我会这么说一般。

    “你怎么可以飞呢?还有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梦里有什么是不可以的,Eve?你低头看看下面。”我低头看下面,是刚才我们在的小树林!我已经认不出我跌落的树是哪棵了,从高处看,学校、树林、瑞波河,一切都变小了,变得像全景图和模型一样,我笑了。Tony低头看着我,很认真地说:“总有一天,你会觉察到,一切你走过的路,经历过的事,就像拼图板上的一小块拼图,它们没有孰好孰坏,但等你拼完整副图,自然会明白这一切背后的原因与更高意图。就像你现在俯瞰学校和小树林一样,学会俯瞰你人生的拼图,明白吗?”

    “好像有点明白。”我望着越来越远的小树林,笑了。

    第二天我睡到很晚才从床上爬起来,因为昨天的梦,要消化的东西太多了。我感觉自己有些不辨梦境与现实了。此刻急切地想为这一切经历找个出口。直到我下床寻找食物上窜下跳那会儿,才发现我已经退烧了,神志清明,身体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身轻松的感觉。而Tony此刻又在哪里呢?我迫不及待地想和他分享昨晚有他的梦境。

    终于我在阁楼发现了趴在书桌上小睡的他,不忍心叫醒,于是我默默地去外面散步了。

    也许你以为我会去小树林,证实Masa带我去看的那一幕,揭露盖尔的背叛。可是我并没有,我悄悄地走进喷泉广场左侧的陌生学院楼。那里是美院学生上课与练习的地方。我在一间教室外看到了坐在里面的盖尔,有趣的是,他身边那个姑娘背影十分像Serena。他们正很投入地在探讨着时下流行的画风。盖尔和神秘姑娘都背对着我,它们因为什么对话爆出一串开怀的笑声。

    突然盖尔仿佛察觉到我注视他的目光,回过头来,我们目光相撞。

    “Hey! Eve,你怎么来了!”盖尔看上去有些意外,我也有些不好意思,推后门走了进去。

    “Hey,打扰你们画画了,我正好散步路过这里,就想来看看你。”

    “没关系,这位是Serena,我的学妹,她很有天赋哦!”盖尔神情闪亮地为他身边的女孩作自我介绍,我则心里一惊: 看来梦里信息很准嘛。“这位是Evelyn,我们在一起很久了,呵呵。”盖尔也把我介绍给S。她站起来和我握手,丝毫没有敌意,看上去很温柔。我突然发现他们在一起的确很般配,却并没有正在相爱的气息。突然,我脑中闪过梦中Masa带我去树林的情景,对比今早出门时,我看到的树林,叶子颜色并不一样!

    难道我看到的情景是发生在未来的一种可能性?!盖尔并没有背叛我,一时间我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什么好。我静静坐着看他们画了一会儿之后,起身和他们道别。

    “Eve,我送你回家吧。”盖尔披上外套,陪我走出教室。

    我们沿着薇尔金娜花园的草坪静静地走着,我时不时看几眼我的同伴,发现他的注意力似乎不在这里,飘得有些远。

    “盖尔,我看得出你喜欢Serena。”我转头平静地说。

    盖尔突然停住脚步,目光有些凝重地回望我,说:“是吗?你也发现了。不过我也时刻提醒自己,你和我约定过要一起到老。”

    我惊讶于盖尔的坦诚,又被他的坦诚刺痛。我望着前方的天空,想象如果我和盖尔还在一起的未来,盖尔依旧笑着,眼神里却没有了那份熠熠生辉的光彩,那份我在梦中曾目睹过的光彩。

    就在那一刻,我决定放开他。“谢谢你的坦白,为了谢谢你,我也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我要求解除我们曾要一起到老的誓约。我希望你在爱中,永远自由。”

    不知是因为感动,害怕,还是灵魂为自由发出的颤抖,我边说,边滴下滚烫的泪珠,不敢抬头看盖尔。却发现他呼吸声也变得浑浊起来,他抱住我,无不哽咽地说:“我一直害怕对不起你,怕你发现以后会恨我。。。对不起,谢谢你理解我。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如此有爱地分手。”盖尔放声大哭起来,可是我看得出,他正在解放自己,卸下他心头那些沉重的包袱。我也不顾远处过路的行人好奇地看着我们两个,尽情地流泪。后来的后来,我们两个都笑了,互相抹去脸上的泪水,像两个孩子一样。

    正如盖尔所说的,我也没有想到,我们会如此有爱地,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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