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活了很久，因为活了很久，所以听过很多笑话和很多傻话。但是终其一生，他也未曾听过比今日这个笑话更好笑的话，自然也没有听过比今日这个傻话更犯傻的话。如今的他真的不强么，就连这未能入圣成仙的凡人都可以如此平静的与他对话，甚至还略微嘲弄。
相对无言，相看两厌或许就是此刻中年文士和朱雀之间最直白最确切的关系。如此骤然之间，屋内的氛围也不如先前那般轻松自在。朱雀周围隐隐升腾起一团烈火，那是他的怒火，他要让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知道他依旧很强，依旧可以傲视天下。
丽都城依旧飘飞着鹅毛大雪，只是这小院之内却是下起了雨，最后连雨滴也消失不见。黑夜如白昼，寒冬换酷暑。院外的莫布衣终于明白为何中年文士要他守在院外，不让屋内景象泄露一二。这般手段，如此变化，实在惊人，又如何能让外人知晓。一口精血飚射，双手飞快的掐诀结阵，用尽了一身的灵力才堪堪布下一个幻境将整座小院笼罩。
朱雀的愤怒本在情理之中，屋内的中年文士只是看着朱雀，未有丝毫惊慌。最后他站起身来，摊开手掌轻轻向上一扬，而后向下一压。风雪大作，院外的飞雪好似受到牵引纷纷涌入这小院之中。急剧升高的气温也在他这一扬一压之后一如平日，大雪依旧，黑夜如常。
朱雀第一次这般认真的看着中年文士，即使他不愿承认，但此时这短暂片刻所发生的一切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如今的他，曾经的朱雀，真的不是太强。所以，他不得不以一个平等的姿态准备倾听中年文士将要说下去的一字一句。
“你看，我没有胡说。如今的你真的不是太强，至少比曾经弱上太多太多。而你，谋划了千年之久的事情，也并非如今的你可以达成的。所以，你需要帮手，例如我，例如这个昏迷不醒的苏小北。”
正如苏小北所说，中年文士若不是过客，至少也能坐下来和他谈谈。只要能谈谈，就代表不会是立场坚定分明的敌人，或许还会成为一小段路上的同行之人。如今的中年文士和朱雀亦是如此，他们都看中了同一个人，甚至从某种程度而言他们的目的也是殊途同归。
朱雀沉默了许久，虽然他已经承认了坐下来谈谈的必要，但他身负的历史和身份让他必须去确认眼前的中年文士是否真有那个资格，因此他没有丝毫的客气。
“凭什么。”
中年文士没有因为这有些刺耳的质问而发怒，反而越加平静。因为他知道朱雀已经答应了，只是他还没有发觉而已。当然不管是他，还是另外几个与他并肩的人，想来在面对这传闻中四灵之一的朱雀之时都会理解这莫名其妙却又理所应当的傲气。
“世人皆闻这奉仙大陆有着一张巨网，包裹其外，凡人不得破之。我辈修行，先有七境之分，再有尊帝圣三位。如今仙迹飘渺，再难寻踪影。圣人不出，四帝为首。在下不才，正是四帝之一，道陵山千杀。”
奉仙大陆是一个修者为尊的世界，成王败寇，弱肉强食已经成为了这片大陆上最为基本也最为牢靠的规则。相较于远古传闻之中的天之四灵，如今的四大帝主在这片大陆上显得更加尊贵。因为正是这四大帝主，才让这整片大陆能够脱离那个令人惶恐的黑暗时代。
这也是中年文士的底气，也是他最为明显最为厚重的筹码。因为他正是那道陵山的千杀道帝，是当今大陆修为最为高绝的数人之一。无论朱雀的曾经多么辉煌，至少现在他需要帮手，那么最强的无疑便是最好的。
“那张巨网虽是无形，但却实实在在的束缚着所有修行之人。在下修为至此，再想寸进已是难得。千古传闻若是能够超凡入圣，便能得道成仙。但千年以来，再无凡人能够白日飞升，证得长生。如此想来，应是那真武大帝刻意所为。这也难怪，谁又愿意让旁人与己并肩。亦或是你们天之四灵骨子里的傲然作祟，习惯了俯视，便不再愿意抬头。”
说到此处，千杀有意的停了下来，继而看向朱雀，双眼深勾。
“阻人修行，如同杀人父母。前辈以为在下应当如何。”
这句话，千杀说的很慢，每一字都说的很轻，但落在朱雀耳中却是如同惊雷。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之人，不知是该轻蔑一笑，还是应该赞其勇气可嘉。
“你真是一个疯子，不过疯子往往都有些可爱的地方，例如你。不过依你所言，你感悟百年都未能踏出那一步，又如何保证在下一个百年你便能得偿所愿。”
正是此刻，原本昏迷不醒的苏小北缓缓的睁开了双眼，看着屋内的景象竟是没有发出惊呼。朱雀想要让他再度沉睡，因为在他看来目前的苏小北还是一颗太过弱小的棋子，弱小到不应该知道因由，只需要一味服从。只是当他刚要出手之时，千杀却是阻止了他的动作。
“前辈不必如此。巨网之下，棋盘之中，其实你我都不是那颗决胜的棋子。”
“他，才是。”
千杀将苏小北扶起坐好，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点头致意。苏小北很是感激的看了千杀一眼，继而看着朱雀，好像似曾相识。
“不安分的棋子虽是会有奇效，但我想你们也不愿意看到那颗棋子无知蛮横的横冲直撞，最后头破血流吧。”
这是苏小北醒来的第一句话，纵然成为了一颗子，那也应该有自己想走的轨迹。
年仅十岁的苏小北与这名扬天下的千杀道帝，还有那存在于传说中的朱雀很好的形成了一种默契。他们是合作，为了同一个利益和方向，绝非主仆。
朱雀不再多言，他只想着千杀最好能说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计划。
“前辈你存于小北体内十年，虽是时常运用自身灵力为他洗毛伐髓，但如今的他终究只是个空有一身好架子却不会修行的孩子。”
棋盘之上，终究要有个胜负。而这盘棋，唯独只有生死。不论是千杀还是朱雀，亦或是苏小北，都不过是棋盘之中的一粒落子。那便会有无限的可能，或好或坏。
“我只想知道我需要做什么，胜算如何。其余的，我都不关心。”
这就是朱雀，没有因为活了太久变得更有耐心，反而更加直接。这是个讲就目的的棋局，他从来都做的很好。只是以身作子，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也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但是很快，他便要落在那方棋盘之上。
“自古修行，除了个人天资之外，功法术决尤为重要。五行之道虽是天地主流，但千年以来也从未听闻有人能够靠着五行之法得道成仙。小北生而不同，想要突破这天地桎梏，所修的也只有那千年以来无人能修的功法——炼星。”
如今这奉仙大陆之上，功法分有四重。凡级功法千万，世人若想，大多能够得一而修。尊级功法不过百数，大多是各大宗门世家的不传之秘。帝级功法存世之数唯有五门，分别是四大帝主所修和那魔道至高心法。而最后的圣级功法，传闻之中独有炼星一门。虽是千年以来圣人不出，仙迹不显，但炼星这门功法依旧被世人推崇为唯一有可能的圣级功法。当世无双，霸道绝伦。
“炼星此法流传千年，如今还能寻得的完本已是没有。但我道陵山上还存有一片玉简，乃是昔日门中长老拓印所成。据传炼星此法，修行条件甚为苛刻，危机重重。先师曾言，欲修此法，其要有三。一为修行之人先天神识异于常人，才能感应微弱的星辰之力。二为修行之人必须要拓展经脉，以身为炉，方能熔炼星辰之力。凡人经脉本就是随着修为高深之后才有变化。初次修行之人只能依靠外力，这样便对修行之人体质要求甚高。好在小北在前辈十年打磨之下，内府筋骨都已质变。至于拓展经脉，开眉心天宫一事，在下便能代劳。”
“只是最后一事确是有些难办。诸天星辰皆已天上红日为尊，那镇守眉心天宫之物应是金乌精血所化最佳。但此等神物，早已绝迹。好在前辈本是天之四灵，又是天火之源，恰能取代。只是这般便要前辈以一身精血灵力化丹，镇守小北的眉心天宫之中。”
千杀的话很平淡，却仿若一层巨浪侵袭了苏小北的心头。精血灵力化丹便意味着身死道消。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千杀，千杀竟然敢在朱雀面前让他心甘情愿的去死。一时气氛再度死寂，三人的心里都在盘算着千杀的话会有何等反应，该有何等反应。
许久之后，好似有轻笑回荡，朱雀的身影更显凝质。只是他却没有动怒，仅仅说了三个字。
“说下去。”
人因何而活，心中欲念，世间诱惑。那朱雀因何而存在，或许只剩下一道执念能够作为答案。千万年之久，内心却是早已荒芜，除了还对玄武心存恨意之外，再不容他物。若是能够在最后回击一次玄武，那么他朱雀还在与不在又有何分别。
至少无论如何，朱雀作为天灵之一都将永远的活在人的心中。或许更加至高，更加神圣，更加不可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