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时候,大家尽量愉悦地说笑,一副轻松淡定的样子,气氛却莫名的紧张。第一场考试因为执勤老师的疏忽,集体迟到,说是迟到,其实只是比其他学校的考生晚了一会儿,但第一场考试结果出来的时候,那场“迟到”的影响显而易见——被老师们寄予厚望的“优等生”们几乎全部发挥失常。
但简洁却是个幸运儿。
简洁走进考室的时候,监考教师已经开始分发试卷。这令她感到头皮发麻,整个人陷入轻微的眩晕,呼吸有些困难,手不自觉地捂向烧红的脸,以躲避那些射向她的目光。
“简洁!”阳光般温暖的声音,成熟、充满磁性,有些诧异。
简洁触电一般迅速看向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徐帅哥——沈小姐的男朋友!
他微笑颔首:“赶紧坐下吧!”,指了指简洁的位置。
简洁感觉另一位监考老师也在看着她,于是把目光转过去,那一看更是受宠若惊——她满面含蓄却不失大方的笑容,如十里春风——正是简洁初中二年级的物理老师,彭慧如,一个不漂亮却美到极致的女人,初三的时候她被调到县实验中学。
简洁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再世为人的感动,又有些“待我君临天下,许你四海为家”的豪情,哪里还有一丝紧张或局促,何况徐帅哥怕她紧张出错更是亲自指导她填写机读卡。
高考成绩出来,简洁在一本线下安息,但她并不觉得意外,文综是她的软肋嘛,尤其是政治,长年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卢小逸为此多次找简洁谈话,她以为是她的原因——她觉得是她让简洁紧张、不自然,或者,别扭——高一那次市调研考试,卢小逸负责全程监考南楼206考室,简洁在她眼皮子底下交了白卷。
简洁似乎永远都不按常理出牌,就在所有人都祝贺她考上本科,以为她会去上大学的时候,简洁选择了放弃,固执到不去填写志愿,她告诉妈妈:“我决定了,要么不读,要么复读。”
高中结束那一天简洁把自己关在屋里,想了很久,她对自己很失望,因为她让自己的高中三年充满灰暗。
那个波澜不惊、谦卑有礼、古灵精怪又暖如春风的女孩呢?三年,我不仅没有抚平悲伤,还迷失了自己,我像一个刹不住车的轱轮,从开始,消沉到结束。那么大学呢?还要重蹈覆辙吗?大学四年,将是一段美妙的岁月,成熟与绽放会在那里发生。简洁很清楚,若再任由自己像一个悲伤的轱轮,毁掉的,将不是四年,而是她的一生。
简洁要帮助自己,做回阳光快乐、健康积极,她要以足够美好的状态,拥抱大学。
既然简洁已经决定,妈妈也便不再多说,二十岁的简洁“悄无声息地从小镇消失”,去到D市,在D市一所依山傍水的私立贵族学校“D市外国语学校”补习,补习班根据入学前的高考成绩作为收费参考,简洁只需支付一半的生活费,其余费用全免。
“D外”的一切对简洁这个来自小镇的贫困青年来说,都是一场视觉和心灵的震撼冲击。校园占地广阔,从幼儿园一站服务到高中,似乎每一处都低调简约,却又每一处都奢华霸气、不容置疑。
快要到学校那一刻,简洁忍不住笑了,尴尬、惊讶而苦涩,自己这一趟明显是来找虐的,嫌自己还不够自卑。由于校内不对外提供车辆停放,校门外宽阔的六车道成了临时停车场,各种高配的车辆比“百花争艳”有过之而无不及。交警淡定地忙碌着。
到校第一天,简洁问接待她的工作人员:
“图书馆在哪儿?”
“第一教学楼一楼,”他用手指了指他们刚路过的那栋大楼,说,“二楼是微机室,三楼……”
简洁丢下他,朝第一教学楼走去。
在D外第一学期的时间里,除了上课和睡觉,简洁大多时间都待在图书馆,看美文、心灵鸡汤,以及各类心理学书籍,晚饭后潜入体育室打沙袋,下了晚自习则去操场吹夜风、荡秋千。除此以外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第二学期简洁几乎不去图书馆,她迷上了她的同班同学们,不是某个,而是他们所有人,简洁观察他们,体会他们。起因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有一天夜里简洁宿舍5号铺的元元突然梦怔狂飙了一长句英语,听在失眠的简洁的耳里,犹如天雷滚滚,振聋发聩。
元元是个个子不高的女孩,微胖,五官俊俏,皮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入学后不久她在寝室宣布:“我主要是来补英语的,高考的时候,我要上130。”然后她开始“疯狂英语”。
不仅元元,班里其他人学习起来也是疯狂的,上课专心听讲不说,连课间也舍不得休息,班主任常常进教室来赶人:
“都出去,都出去,到教室外面去休息,走一走,打打闹闹都行。
别在教室里,不许待在教室里。
学习再重要,也要劳逸结合。”
饭点的时候,每个班排成长长的队列依次打饭,厨师们很忙碌,可补习班的同学更忙碌,人手一个小本,密密麻麻全是摘抄:单词、笔记云云……没有交头接耳,只有与餐厅大环境不协调——应届班的同学天真烂漫、活泼可爱地一面说笑玩闹,一面不可思议地看补习班的哥哥姐姐,像看走进现代社会的原始人,或者,猴子——的安静与专注,脚步机械地往前挪,到窗口的时候,才把小本往兜里一揣,开始点菜。
如此种种,相比之下,简洁所谓的疗伤、找回自己,以及在这之前对“贵族”孩子的偏见,是多么地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