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院越来越冷清,终于被遗弃,天井里最先长出皮叶树,渐渐地坍塌,断壁残垣、杂草丛生。新一轮土地分配的时候,四方院被彻底夷为平地,简洁再也分不清哪里是出门左拐,走多远是沼气池。
简洁看着桌上的画纸:竹林、四方院、沼气池、四岁的小女孩。那是一场独属于她的邂逅。
而她,整整遗忘了十七年。
“你在哪里?
有什么事让你不辞而别?
沼气池已经不再了,你再到哪里来找我?
我又再到哪里去等你?
教我怎么找到你？
……”
简洁的泪水不听话地滑落,滑落成恸哭,舍友纷纷前来询问安慰。
“我没事,失恋了,难过一会儿就好。”
简洁把画纸夹在日记本里,爬上床铺,她把枕头搂在怀里,整个人用力蜷缩,恨不能蜷缩成婴儿,然后回到母体。
简洁恨自己,怎么可以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你一定有事才会不辞而别,但我们说好见面,你一定回来过,你一定等了很久,你一定失望了、好难过。
可你为什么不叫我,你呼唤我的乳名啊,我就会听到,然后停下脚步,我们继续聊天,你说要给我讲很多故事,我则告诉你那些永远也说不完的家家酒。
你走以后发生了很多事。
小伙伴家的零钱被我偷了,是的,就是我,小卖部的麻辣饼干怂恿我干了这样一件抹黑童年的蠢事。他们怀疑过我,但找不出证据。过了很多天,邻居的小叔子设计我爬墙,然后他告诉我妈妈“简洁都没有喊我,直接就从那么高的两堵墙缝间下来了”,妈妈狠狠地揍了我。
“他为什么要反扣楼梯门?我在楼顶叫了那么久聋子也听见了!”我倔强地没哭,妈妈却哭了。
“楼那么高摔下来咋办?”
“可我上学要迟到了啊!”
那件事令我心痛,决心不再长大,大人的内心自以为是、歹毒而复杂,我宁愿做个犯过错误的小孩。
异类,如果你在,你会阻止我、训导我、保护我,对吧!
后来爸爸去世了,我明明伤心到要死,却还要装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我连哭都不可以,我不能释放内心深重的悲伤,因为我怕自己会无法止息,妈妈已经神思恍惚,哥哥又还没有回来,那么多的事情都要我来主持打理。我还是个孩子,却要把自己武装成大人,处理好身外的难过,我内心的悲伤却蚀骨噬心。
异类,你好决绝,你闯入我生命,却不辞而别,明明我已经忘记,如何又教我想起?十七年,那么漫长而疼痛的成长,你让我独自承受!
……
十七年,恍如隔世,恍如隔日,异类没有等简洁,简洁却于遗忘中悄然铭记。
竹叶是绿色的,天朗气清。四方院的大门朝南,有一片种了橘树的自留地,东面是一间支出的小平房和沼气池,还有一条青石板路,往北走有一口深井,井水清冽甘甜。
一个欢乐的小女孩从小平房里出来,蹦蹦跳跳,口中念念有词。
“简洁!”
“简洁!”
“哈哈。”小女孩顿了顿,飞奔着跑到沼气池沿,跪在地上。
黑色的脑袋浮在水面,极圆,剔透且晶莹,流溢着一种神秘的光华,他没有鼻子,也没有耳朵,但他的声音很奇特,能让人感到他身上散发着一种诡谲的力量与之心相通灵,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能够穿透黑暗的光芒。
他们相对而视、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简洁从梦中醒来,窗外是深夜和路灯的微光,草丛里戚戚嚓嚓的虫鸣,莎莎的风的声音,远处依稀的汽笛。少女们均匀地呼吸着,谁翻了翻身,朦胧呓语。
“这么说,你回来了!”
“教我看得见你,好吗?可以触摸,可以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