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皇子与使臣进京的浩荡声势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迎宾事宜也已准备妥当。皇帝一纸诏书召回了远在边疆的顾云暄，用意不言自明。
入席的时候，楚盈刻意从顾云暄面前走过，细细打量了一番。果不其然，清瘦了些许，眼里也多了些血丝。他 一身黑衣，不似往日那般绝尘淡雅，却平添了几分霸气。他看到她，什么都没说，甚至一个表情都没有。从前也是这般的，可楚盈觉得比刚认识时还要疏离。
号角鸣奏，鼓声响起，旌旗高扬，军士的呼喊声震天动地。文武大臣悉数到场，这样别开生面的迎宾宴楚盈还是头一回参与，摆明了是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啊。
“西蜀二皇子赵炘，四皇子赵括，见过虢国皇帝，愿皇帝陛下安康。”两人起身微微俯首，后面还跟着几位使臣。
赤金的座椅上，皇帝楚询酒杯高举，“两位皇子远道而来，朕特意为你们接风洗尘。”
众臣也举起酒杯，互相示意，一起饮下。楚盈看了看身旁的顾云暄，两手交差着懒散地坐着，一点面子都不给。许是他太特立独行，所以到哪都那么引人注目。
“想必这位就是贵朝的燕王世子了吧。”西蜀二皇子手一指，目光在顾云暄身上逡巡。半晌，顾云暄才起身道：“好眼力。”似乎惜字如金，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那边二皇子笑笑，“果然是英姿飒爽，气宇轩昂。”举酒示意。顾云暄悠然地端起酒杯，“谬赞，我朝人才济济，只是二皇子未曾仔细端详罢了。”说着，一饮而尽。
以他的锐利，怎能看不出这酒宴上有多少人已经不满了呢？邻国出使，既没有赞皇帝，又没有赞皇子，独独挑出他来。说好听点，是慧眼识珠，不好听点，就是挑拨离间。树大招风，这点为臣之道他还是懂的。
谁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听说顾世子是五月初五出生的？”西蜀四皇子的语气里明显带着挑衅。
顾云暄双手一紧，脸上却仍是云淡风轻。楚盈看一眼顾云暄深不可测的神色，心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哦？四皇子似乎对世子很是关心啊？”顾云暄没回答，按捺不住的太子就先来露脸了。
四皇子赵括轻蔑地看他一眼，冷笑道：“只是听闻这五月初五出生之人······”阴森的脸上，满是不怀好意。
“老四，住口！”没等人回应，西蜀二皇子就先欲盖弥彰似的来这么一句。一丘之貉罢了，不过是一个唱白脸，一个演红脸的把戏。
但还真有落井下石的，“四皇子风尘仆仆地赶来，自然我朝也要让四皇子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就请畅所欲言。”御史大夫宋子明说道。
顾云暄眼皮都没抬一下，修长的手指不断转动着杯子。连太子的人都出马了，这场好戏他就静静看着。
“好，那老四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赵括阴冷的目光朝顾云暄射来，顾云暄却若无其事地品尝着那盏酒。“五月初五出生之人，长到和门户一般高时，男克父，女克母。世子应该有所耳闻吧？”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这样的说法虽然也听到过，可从没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又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冯谖将军的暴脾气一下就上来了：“胡说八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说我们元帅？”元帅的本事他可亲眼见过，杀你都不费吹灰之力。
顾云暄一个眼神打给铁铮，铁铮就起身拦着骂骂咧咧的冯谖，“冯老弟，喝多了，来，先坐下。”越是这种场合，越是要清醒，口舌之快不仅不能解决事端，反而会徒增猜忌。他可不想他家少主成天的被皇帝防着。
楚盈想着，亏是老狐狸不在，老狐狸要是听到四皇子这句话，说不定就拿刀砍伤去了。那老家伙，护儿子护得生怕他受一点委屈。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顾云暄的脸色，那张飘逸出尘的脸上，剑眉星目依旧平静，却是平静地诡异。
“四皇子出身皇室，却听信市井传言，甚至妄加谣传，当真让本公主见识了什么叫西蜀风范。”楚盈见状，愤愤然起身。想欺负她夫婿兼师父，门都没有！
顾云暄看向楚盈，这小妮子，真是沉不住气。示意她坐下，楚盈却是无动于衷。皇帝一摆手，“盈儿，不得无礼。”硬生生让楚盈坐了下去。
“陛下，微臣倒是觉得六公主此言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还有支持她的，楚盈兴奋地回头，荀向遥点头示意。她还以为终于有人赏识自己了呢，和着是帮顾云暄的，白高兴一场。
楚询闻言面带微笑地看向荀向遥： “哦？朕倒想听听荀卿的意思。”荀子后人，最重的是礼法道义，也能借仁义挫挫西蜀这两个狂徒的锐气。
荀向遥躬身道：“恕臣直言，以西蜀弹丸之地，依我朝宾客之礼，本不该行举行如此隆重的典礼。陛下却极尽国礼，足见对异邦的重视，对两国交好，万民安乐美好盛世的重视。然，西蜀皇子进京以来，在集市上欺压百姓，在典礼上口出谣言，一举一动皆代表着西蜀风范。可究竟是对陛下您不重视，还是对我泱泱大国不满，臣，就不敢妄加推断了。孟子有言曰‘敬人者，人恒敬之’，今时今日，微臣实在不觉适用。”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将针对顾云暄的话上升到了国家，皇家的高度。自然赢得了众人的赞许，能够听到朝臣小声的附和。
见形势不妙，西蜀二皇子只好出来圆场，“请陛下饶恕，四弟年幼，尚不知礼法。”说话间，还拉着很不情愿的四皇子给顾云暄赔罪，“世子大人大量，想来是不会同他计较的吧。”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典型的笑面虎嘛。
“年幼？李白十六学剑术，孙策十七立江东。敢问二皇子，四皇子也是十六七岁的人，怎么连礼数规矩都不懂呢？”楚盈又一次开口。不就是推波助澜嘛，姑奶奶也会。
顾云暄撇过脸去，见楚盈一脸气愤，连日来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下来些。冰冷的眼眸里稍稍有了些暖意，只是一瞬又突然变回幽深淡漠的样子。
他突然起身，徐徐走至两人面前，一开口便是透骨的寒意：“敢问四皇子，人是受命于天还是受命于门户？”这话问的是他说男克父的事儿。
“受命于天如何，受命于门户又如何？”西蜀四皇子的迎着顾云暄的眼神看去，却被顾云暄迫人的气势给顶了回去。耷拉个脑袋，像极了池子里的乌龟。
“人若是受命于天，那就不劳四皇子操心了。人若是受命于门户，门户加高自然也就无事，更用不着你费心。”冷硬的语气里含着一丝怒意，眸中寒光一闪，吓得畏畏缩缩的四皇子后退。“我朝以孝治天下，四皇子咒我父王，你说，我该如何呢？”
顾云暄勾唇一笑，转身道：“谣言止于智者。顾云暄话不说满，事不做绝，可也有逼不得已的时候。”言外之意，我要做出点什么来，都是你自找的。低沉的嗓音里，是不可一世的气势，不容置喙的威严。转身的瞬间，张狂而霸道的气场瞬间弥漫开来，一股寒意席卷全场。
他这话不光是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四皇子说的，也是对那些蠢蠢欲动之人的告诫。杀一儆百，以儆效尤！顾家的势力有多大，他的能力有多大，不想要命就尽管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