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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年战火,鸿雁哀鸣!渔阳鼙鼓,华夏大地被破坏得千疮百孔,大好河山七零八碎遭到列强瓜分。

    然而,到了一九四九年,长眠于地下的先辈们绝难料到,咱们灾难深重的中国其屈辱的历史有了转机,这就是:国共之争的战局出现了迅雷风列之变——三大战役尘埃落定,解放军实力大增,南下部队雄师百万,打得国军望风披靡,溃不成军。尤其是长江防线崩溃后,不到一个月时间,一座座像南京、杭州、上海、武汉等等这样的大城市有如墙倒众人推似地相继易手,导致失陷了的城市里的那些个达官显贵们纷纷提前逃命,反之却让成千上万的劳动人民和流离失所的难民们无不欢欣鼓舞。七月,解放军继续南下,部队进入湖南,犁庭扫穴省会长沙岌岌可危,由此,这座城市陷入到了战与和的两难之中,由不得等待时间来选择。

    夏日炎炎,反战情绪日益高涨,百姓上街游行,男女积极响应,要求当局守城官兵放弃抵抗,和谈战事,致使整个城内一片沸腾。而此时的长沙古城已经有二十几天没下一滴雨水了,持续的高温,阖城百姓深受其苦,都在仰头望天盼着下一场贵如金漏的甘霖。昨日老天爷打开了天眼,下午的那阵大风,吹得地皮翻卷,昏天暗地人仰马翻,黑沉沉的世界,一大片乌云漂到了头顶,漫天的风沙,呼啦啦好似懂得人意,把盛暑下的吴牛喘月驱赶得有影无形。但是,天公不作美,黑云过后,头顶上又露出了淡淡的晴空,雨水被一块大玻璃挡住了,令骂骂咧咧的人们,咒天骂地再次踩着飘落在地面上的泥沙纸片投入到游行队伍之中。

    北正街,一条麻石老路,路宽四人臂却离河堤不是太远,走头道丁字路口往西直下五百米,便是那竖了牌楼的潮宗门沿河一线的河堤口子。湘江河由南往北,一条煤渣路紧挨河畔,到处是码头仓库,南有煤码头,北有木码头,全长三公里半,站在河岸一眼眺东,只见黑鸦鸦的低棚矮屋层层叠叠,毛瓦坯墙像山坳里的那种被晒枯了的麦浪一般,朝着市区中心地带迤逦伸展,整个城市有如抹上了一层锅灰,清淡寡橘的像天上的云层没有欢快的颜色。

    江岸四处灰烟袅袅,受战争影响,无数鹑衣百结的难民们都选择在煤渣路边支篷架帐,建起临时窝棚。这些饔飧不继的外地人,利用沿河码头多处仓库停业,一群一群,干脆就着屋檐下埋锅造饭,过着有一餐无一顿的艰难岁月。只是有一个地方不敢靠近,那里戒备森严,虽然早已停业,但是留下来的几个彪形大汉在轮流值勤,他们手牵狼狗,虎视眈眈,谁敢走近大栅栏门,那几只恶狗会立即狂吠,奔过来咬人。

    此处巍巍成景,是长沙城里有名的金码头仓库,它矗立在潮宗门牌楼斜对面的河堤上,高墙皂瓦,外观酷似一座监狱。此刻码头上一片肃静,早先川流不息的码头工人还在这里喊着劳动号子,可是二个月前,出出进进的码头工人们忽然之间鸟走人散,一下子不见了踪影,而且几个仓库也是空空如也,像是主人死了的样子。大仓库有一道迎江门直通河滩下面的船埠,这是搬运货物的主要通道:一条二十几米长的下河磴子,从上往下斜插到了河水里,贴水的河岸边,有一艘趸船被牢牢地固定。这样的船埠,沿江一线处处可见,十分普通。

    趸船边有一艘小火轮船挂靠在了它的外挡,这艘小火轮停了几天一直没有打开炉门,但今早拉响了汽笛,蒸汽锅炉的烟囱冒出了黑烟。这时的天色依旧没有改变,灰蒙蒙的样子,烟囱里吐出来的青烟与天空浑然一色,船身在颤动,机房里“扑哧扑哧”响个不定,船脚下的气眼喷出的白色蒸汽,随着北风吹来,青烟白雾好像河里的浮游杂物,一缕一缕翻腾着往上蹿,在空中缭绕了一阵后又渐渐地飘向了远处的山那边。

    小火轮船做好了整装待发的准备,只等另一批拖家带口的乘客登船后便解缆开船,先前上来了两批乘客,看样子非常着急,只盼着早一分钟船走离岸,平平安安逃往南边最安全的地区。

    这二批登上了船的人也是拉家带口子的外逃人员,他们衣着显贵,男人礼帽手杖,女人金玉明艳。此刻,大部分人都站在了船尾的甲板上,只有两个一家之主的男人,他们面对面靠在了船舷边。这两个男人刚刚认识,可一经交谈,顿感同病相怜,仿佛受到了上帝的支配,缘分安排他们同乘一艘船。

    那个胖子掏出了哈德门牌子的香烟,递烟给瘦子时愁容满面。

    “老兄,太惨了,太惨了,”他叹了一口气道,“唉,直没想到,只有几年的时间,这个天就变了一个大逆转。他娘的,老蒋就是一个大笨蛋,打的啥子战哟,辽沈、平津、淮海,三战下来一下子就报销了所有的精锐。一百多万的部队,都他妈全是美式装备,想当年跟小日本拼命,也没败到今天这种局面。这下好了,家底所剩无几,老蒋格老子的跑到了台湾,咱们呢,咱们就是他娘的一个后娘养的流浪儿,到头来混出个生不如死的逃难者,这叫啥子主义呢!姥姥的,想当年,老子这个堂堂的市长信心百倍,接收时谁敢不对我这个下山的东北虎貌以敬畏,可好日子不长,威风凛凛的市长只做了几个月,就被解放军的一个包抄,夺走了我奋斗了几十年的头衔,弄得我东躲西藏,像过街的老鼠,把脸丢到娘儿们的裤裆里去了,颜面成了丑鬼。这以后东北我是呆不下去了,只好带上老婆孩子逃往关内,先在石家庄,后来定居在长江边。本以为武汉是一个好地方,等时局好转我还可以从新扮脸,找准机会随便抓一顶乌纱帽,可谁知解放军势如破竹,李代总统的划江而治变成了竹篮子打水,有什么办法,情况不对,我就只好赶紧跑到长沙,住了几个月,奶奶的现在又要往南边撤退,真他娘的我们这些人只有骂老蒋,谁叫他想搞独裁呢!”

    瘦子弹着烟灰,一付垂头丧气的神色,听完胖子喋喋不休的满腹牢骚,不禁黯然神伤道:“唉,千里江防,一触即溃。解放军大炮厉害,部队像神兵,一个冲锋就打得我们落花流水,官兵成了瓮中之鳖。老巢都被端了,当时我正好不在部队,要不然我也会像我的副手,现在是一名高级战犯,被关在了解放军的战俘营里,生与死只有等着审判大会判我的罪。没办法,机会给了我不能为国捐躯,为了家人,我也只好厚着脸皮选择带她们往南逃呢。说实话,我不想丧失军人的气质,真想再上战场跟解放军面对面的干一战,不成功则成仁,大不了一死报国恩,可部队没了,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做一条丧家之犬了。”

    胖子在冷笑,心想:“说大话不怕掉牙,什么气节不气节,军人又怎么样?到了生死关头,难道你们穿军装的人就不怕掉脑袋?”嘴上却说:“你老兄做得对,生命是父母给的,大丈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要学老蒋,只要一息尚存,就有报国的机会。所以呀这人一旦死了,就什么军人气节,什么伟大理想,什么光荣榜上,都像蛤蟆一样脚一伸手一弹,啥也不知道了,你想报国,那也是白……”话没说完,忽然天空一声炸雷响,“轰隆”一下吓得胖子抱住了脑袋。

    这声巨响来得突然,外面甲板上尖叫声响彻一串,所有人都跑进了船舱。

    胖子自感失态,一脸羞涩骂了一句:“他姥姥,吓我半死!”于是把头伸出舷窗,仰望天空,却见惊雷一吼驱散了乌云,一条罅缝把那邈远的太阳光投射了出来,先是白晃晃地刺眼,接着河面上呈现出丹红一片的景色。

    “格老子,比大炮还响,老子听到这种声音脚肚子就发抖,太可怕了!”

    “老弟,你是文官,没上过战场,其实没什么可怕,听多了就会习以为常。”瘦子一手按住胸口,另一只手用文明棍偻指了一下趸船方向,“老弟,你看?”

    趸船上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在来回踱步,远远望去,那人袒胸露腹,敞开的上衣,那层胸毛像一条蜈蚣,巴在胸脯上显出此人十分凶狠。

    胖子反应迅速,扭头一望,见是那个凶神,立即伸出三个指头,表示三根金条:“老兄,我给的那些家伙是这个数!”

    瘦子听了噤若寒蝉,他付了六根,才允许带上家人登上这艘逃命的小火轮船。

    “王八蛋发国难财,”瘦子气愤地想,“把人送到香港要六根金条,收别人的减半,收我的加了一倍,真的可恶!”可有什么法子,愿打愿挨的事,命比什么都重要,不放血出去,这条命就会交给解放军,被镇压了那就蚀了老本真的划不来呢。

    瘦子想开了,对胖子道:“我跟你一样,也是这个数。钱财如粪土,这年月保命要紧,只要他能平安地把我们送出去,这样的赌命买卖也是一桩情理之中的事。只是老弟,我想冒昧的问一句,你知道这个人的底细吗?我那个介绍人不许我打听他的身份,这让我心里绷着的那根神经像弦一样的七弹八跳,一直处在忐忑不安中。”

    “哟,你问我?这你算是找对了人。”胖子兴趣来了,他似乎非常熟悉那个人。于是不加思索道,“好,我说给你听。这个家伙啊是一个坏事做绝了的王八羔子,杀人魔王,姓秦,人称笑面虎秦始皇的龟孙子秦三世,是当地警察局里的一名副局长,对付共产党分子,手上有一套烹龙炮凤的烂技,死在他手上的人没办法用数字记下,多得像他胸脯上长了毛的那条蜈蚣。现在要变天了,这家伙也像我们一样,吓得惶惶不可终日,一直在找机会想逃命。这不,前些日子运气来了,城里有一个富商叫雷老爷子,有一天,他的那个管事的大管家主动找上了门,话说一半就把姓秦的喜得一泡尿冲出了三丈外的距离,你猜为啥?原来那个糟老头子余智已朽,却有个劲气内敛的管家会办事,而且一心事主,忠诚不二。说起这个管家据说可以手眼通天,但最近遇到了一件伤神的事让他寝食不安,为此,这就该得姓秦的走狗屎运。管家确实精明能干,智商非同一般,在这种时局动荡的年月里,他能预料到解放军会占上风,半年前就做好了准备,把主人家的财产像蚂蚁搬家一样转移到了香港,一切安排妥当后,正按照时间表决定带老爷一家外逃,可意外出现了,这个倔老头子忽然变卦,说一句不走了,一下子把管家急成了动物园里跳圈的猴子,怎么劝也没有用。这样过了许多天,管家后来知道,主人不走是城里的一栋老宅子舍不下抛弃,他不愿做孤魂野鬼,将来死了也是死在祖宗的风水宝地上,安安心心给后人光照富贵。管家犯了难,他知道老爷的脾气,想用强迫手段那是万万行不通的。万般无奈下,眼看解放军快要来了,只好搬救兵,请人劝说老爷子舍财保命。秦三世生意来了,于是趁机漫天要价,条件谈妥,立刻纡尊降贵,只拿出片长薄技,几天时间就让老头子变成了一只宠物,同意走出大宅门。就这样,秦三世完成了任务,顺带把我们也领上了这艘船,这件事管家也没意见,而且答应路上的一切开销都由他负责。只是约好了今天上午九点钟出发,可现在已经超过了半个来小时,船停在这里不安全,所以那个兔崽子急得团团转,老头儿还不到,是不是又变卦了,这我就搞不明白。”

    “原来如此,难为他了!”瘦子话音一落,猛听到一连串的焦雷声从西边天空滚了过来。

    雷声骤响,越来越近,片刻不到,江面上霎时暗红,继而转黑,风起水涌,浪花飞腾。这老天爷变脸说变就变,而且来势凶猛,一会儿雷声带出了闪电,“哧嚓嚓”电光霍霍划破了长空。接着好一阵乌云吞噬着大地,什么也看不见了,不久,天色骤亮骤暗,让人有种感觉,亮时白虹贯日,山岳巍巍长城万里,暗时日食吞月,伸手之间五指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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