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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当第一缕五彩斑斓的早霞在东边天空浸染时,青灰色的屋脊上,一些简陋的用马架子扎成的矮小烟囱里,袅袅腾腾的烟雾,就会在城市的上空散发出一股剌鼻的硫磺气味,渐渐地太阳冉冉升出,这时候,远处的大烟囱也吐出了在空中盘旋开来的浓烟。三个小时后,这些弥漫在空气中的有害物质才彻底消散,而太阳也在悄然变色,先是桔红继而杏黄,最后变成了一团灼灼烤人的火球,无遮无挡,挂在天空整个大地被这种万丈光芒的太阳光照耀着。

    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艳阳天,吃过早餐,李有财信步走出宾馆,大门外人来车往,喧嚣的马路上,呈现出了大城市那种都市的繁忙景色。眼前有两条纵横交错的马路,宾馆座落在十字路口的西北角,他仰头观望宾馆的招牌,只见裙楼墙面用铜皮制作的“蝴蝶大厦”四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名字和物体一样,楼房造型宛如一只展翅的蝴蝶,正面对着南边,伸出的双翅有一种想飞的欲望感动着人们的视觉。

    他在附近足足察看了十几分钟,发现马路对面有一家银行,银行隔壁是邮局,便一想,初来乍到,只有买一张城市地形图,查一查先搞清楚自己所站的位置在什么地方。他走进邮局,买了一份地图,坐下来休闲,查看了两分钟,只见图上有蓝有绿,花里胡哨地让他觉得色盲在看画册。

    这是一个一江两岸的城市,河水湛蓝,河东是房屋密集的老城区,街衢阡陌,米粒大的字,地名在一条条格子线上翩翩起舞,所标位置混杂错乱。河西是一片片灰和白的颜色,按照正常分析,这种颜色应该属于过了河就是城市以外人口稀少的郊区。

    他努力寻找蝴蝶大厦,随着指尖移动,终于找到了宾馆的位置是在五一路与蔡锷路的交汇处,而这一区域正好是整个城市的中心地带,一看就是繁华的闹市区。知道了自己的方位,他还要寻找一条太平街的老街,这种想法他是突发奇思,于是洗眉濯目,一下子从斑驳陆离的颜色中,找到了这条街道地名。他看到,小街附近是湘江河畔,河畔旁是南北走向的沿江大道,与太平街平行,咫尺之近只有三百米远不到的距离。

    太平街,地名不怎么出奇,但在他的脑海里,却有着一种耐人寻味的印记,因为在小时候,有一次娘在骂爹时,双方拌嘴时无意间提起了长沙的太平街。

    那是一个冬天,他扯住娘的衣袍道:“娘,长沙是什么地方?太平街在哪里?”

    娘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爹却在一旁咕哝开了:“看看,小孩子都问起来了,再提那件事,等他长大了就会找到那里去,看你以后怎么向他解释。”

    “滚,滚滚滚!我打死你,还有脸说这种话,一百块大洋被骗了,现在到了饥荒的时候,害得我们娘儿俩在喝西北风,你良心到哪里去了?有本事,你把那些救命的钱给我骗回来,不然的话,我要打死你。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打死……”娘这次发了很大的脾气,她操起靠在墙角边的竹扫把扑打过去。爹见状拔腿就跑,嘴里滚出了一串他根本就听不懂的外地土语。

    爹怕娘他从小就感受到了,小孩子喜欢仗势欺人,每次娘骂爹时,他也人小胆大,对着爹鼓眼露凶地要扑上去咬一口,好像这种仇恨是前世遗传的本性不应该由这种人决定他的投胎的一种报复的历史原因所造成的,因此他对爹一直心存鄙视没有好感,父子在一个屋檐下见面之间就只有了彼此的厌恶情绪。其实爹是一个老实人,他性情胆小懦弱,而且木讷的表情让人觉得,他活在世上就只有一种叹息的生活方式,仿佛生不逢时这个世道亏欠了他似的,头总是抬不起,不像娘,胆大泼辣,热情开朗,骨子里充满了男子汉的个性。只是娘在对待儿子时,这种个性却完全换了一种方法,所表露出来的选择,就只有了一种给予,而这种给予是所费不赀的,其中包含的疼爱,是世上付出母爱的人做不到的。因为娘为了爱他,竟然长期跟爹分床而居,反过来他也投桃报李,把自己当成是娘的财富,每晚都依偎在娘的怀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自己时刻在用恋娘行为,回报着娘的溺爱之情。这样反裘负刍,由此造成了只要娘离开了他一刻,他就会胡吵乱叫大哭大闹,这时候娘害怕财富损失,马上会旋风般跑来,搂住他一个劲地摸头吻脸,大惊失色道:“怎么啦?怎么啦?宝贝宝贝,娘在这里,娘在这里,娘在为你做好吃的,不哭了,不哭了,再哭娘的心就会被你哭碎了。”

    平时,娘总是花很多很多的时间为他讲故事,所以这次娘提到了长沙,他就以为这里面又有好听的故事。于是,当娘追打完爹折回到房间时,他马上缠住娘要她用故事讲太平街的事。但是这次娘哭了,流了好多的泪水,似乎伤心至极,在感愤和忏悔着一种对上一辈人不忠不孝的自责。

    娘哭干净了眼泪,接着喃喃了几句他听不懂的土语,这才摸着他的头,说起了故事。

    娘忧惙地说:“儿啊,娘今天讲一个关于你外公外婆的故事给你听。你外公外婆的一生,他们是生活在悲惨的世界里,旧社会,穷人吃不饱穿不暖,遇到天灾时节,那更是没法生存,地里颗粒无收,要活命就只有挖野菜充饥。有一年,我们家乡遇到了水灾,你外公外婆只好背井离乡,他们带着我一路要饭来到了长沙。在这里,你外公经老乡介绍,到了太平街上的一户大户人家做杂役,那是一个高门大屋,主人是官僚资本家,在当地有钱有势,面子堂堂的谁都怕了他,所以家规很严。这样的大户人家,做下人的只要跨进了那扇大门,谁都会像牛马一样,不能乱说乱动,每天从早到晚的只能老老实实,低着头侍候着这家人里的所有的主人。外婆后来……”

    娘说,外婆后来也在太平街的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事做,那是一家鞋店,外婆帮那家店主烧火做饭洗衣倒马桶当他家的女佣人,那年娘刚满十三岁。

    外公和外婆离着不远,却长年累月很难见面,因为外公的主人家规定了仆役不许走出大门,因此家人团聚,就只有每年的几个重要的年节才能见上一面。为此,外公想外婆,日子一长,就染上了不良嗜好,学会了抽大烟。这家主人抽大烟,外公孤独,平时打扫房间时闻到了这种气味后,人就有了精神,兴奋中就偷主人的剩烟抽。谁知在一次抽食时招来了大祸,那天他又像往常一样,干完了活就躲在了自己的狗窝里吸食,哪料到这个时候有一个管事的家奴踹开了他的房门,被发现后顿时大祸临头。那家奴挥拳就打,可怜外公几拳过后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血流不止,而且,那个家奴还不罢休,接着用脚踢,踢了还要踩,打得外公满地乱滚踩断了几根排肋骨不省人事,这才收手不再打外公,然后叫来几个人把他抬出了主人家,丢在街边无人过问。

    外公被惨无人道地丢弃在了高墙外,外婆闻讯后就一路哭哭啼啼地赶来救人,一见外公奄奄一息,顿时气不过就冲进那家大屋去评理,却没想到反遭了一记耳光被赶了出来,无奈之下,外婆斗不过资本家,只好求助鞋店东家发慈悲,借了一笔盘缠后,在警察的驱赶下这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外公拖回了老家,接下来无钱医治,不到一个月,外公就一命呜呼,带着痛苦离开了这个世界。外公死后,留下怜妻弱女无依无靠,致使外婆终日以泪洗面,再也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身体日消月瘦,以后积郁成疾很快卧床不起,挨到第二年露春,她也离开了这个吃人的人世间。

    弥留之际,外婆抓住娘的手道:“闺女,我要走了,我要去找你爹。你是一个苦命的孩子,人还没到成年的年龄就爹娘都不在了,将来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如果老天爷保佑,能够让你活了下来长大嫁人,生了后代我今天就要给你留下一句话,以后你们家所有的人都不许去那个长沙,那里有妖气,它会给我们家带来三灾八难,谁去了长沙,谁就会像你爹一样,死在恶人的皮鞭下。”

    “简直荒谬,这是什么话!”李有财想到这里,只觉得无比可笑,哪有这样的三奇九怪,上一代人在一座城市里遭受到了灭顶之灾,就用续罚因果去预卜下一代人同样会步后尘遭灾遇难,这又不是旧社会,迷信的市场早已经彻底被文明取缔了,而且岁月如梭白驹过隙,封建的那套思想怎么能够再来欺骗现代人的智商?

    李有财过去一直恪守娘的教诲,不敢越雷池一步踏进长沙城,今天违背了,所以此刻他用一种双手合十的欠意,默默地对娘说:“娘,我不是有意要伤害您,因为外婆的告诫已经过时了,谁会相信那一套?况且我是一个商人,走到哪里只要有钱赚,根本就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会有什么预言和迷信在等着某个人的到来,所以请您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任何灾难。”

    说完这句安慰娘的话,李有财这才准备离开邮局,于是折叠好地图,走出大门,只见外面红日照地,西边蔚蓝的天空中,有一朵濡滞的白云,轻浮着酷似一只风帆,静静地像是漂在了大海上。这样的景色,令人精神爽朗只感到:白云舒卷美如画,天空朗朗多妖娆。

    迎面驶来了一辆的士车,他随手一招,那车子“噌”地似箭般开了过来。

    司机问:“到那里?”

    李有财上车后没多想,随口道:“没目标,随你走,你想到哪里我就坐到哪里?”

    “哟嗬,”司机瞪大了眼睛望着李有财。道,“有意思,把我当乘客了。也好,今天我走运,又碰到了一个外地来的哈同卵了。”

    “谁是哈同卵?”李有财面露不悦,听懂了这句损人的土话。

    “噢,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说你。”司机嘻嘻一笑,解释道,“是这样,一大早我接待了一对从美国来旅游的华侨夫妇,那女的说,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什么人都不崇拜,唯独只崇拜主席。说主席是伟人中的伟人,所以昨天去了韶山,今天要到北京参观主席纪念堂,去瞻仰领袖的遗容。他们是下午的飞机,一看时间还有大半天,就怀着一种敬爱的心情,想游看一下主席早年在长沙干革命时活动的旧址,谁知正好赶上了我这台车子,这不,我带他们转了两个小时,刚下车就接到了你,而且你也像他们一样,叫我随便带路,你说我今天过生日,是不是这是我最幸运的日子呢?”

    李有财转颜一哂,也用心思打量着司机,见此人年纪在五十上下,说话却口齿伶俐。于是,仍操着一口蹩脚的蓝青官话假粤语道:“那我应该成全你,让你的生日多一份薄礼。我也是来旅游的,也想学那对华侨夫妇兜兜风转两个小时,只是我的目的不同,只想简单地了解一下这座城市与其它城市有哪些不同的地方。”

    “好咧!”司机脸上绽开了一朵菊花。这是一个油嘴滑舌的家伙,老于世故,干这行多年,杀猪宰客见风使舵有一套看家的本事。他学着李有财的南腔北调,“老板是从广州来的?”

    李有财嘴角抽动了一下,未作回答,心里生厌,故而对于这种查户口式的问话,他是毫不理睬。

    司机见状立刻缄默,见前方亮了绿灯,连忙急踩油门,车子即时启动,几个娴熟动作,手脚并用,只见左超右插越过了几台车子,一下子从横马路拐到了竖马路上,但很快就被前面的车辆和人流挡住了快速前行的车速了。

    现在的城市,越来越不像以前,人多了,车也多了,繁华的路段恰似那种乡下人走在赶集的路上,不管前后左右有危险,到处可见横冲直闯的行路人。那种肆无忌惮和从容不迫的样子,好似乎他们才是这个城市里的主人,级别最高,根本不把交通规则当一回事情约束一下自己的行为规范是不是对得住自己的爹娘。

    李有财坐在副驾驶室,眼睛一直没有停止东张西望,那神态与其看似他在观看车外的景物,不如他在回忆昨晚从这条路上经过时的印象是怎么回事,当时感觉两边的建筑物像一节节的火车皮,乌溜溜地摆在了铁轨上;还有一种感觉像是废弃的仓库,空荡荡的窗户门洞闭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清楚。现在是白天,那种印象完全被改变,所谓的火车皮和仓库,其实都是一栋栋办公用的房子,非常普通,而且老旧,所看之下每一栋房子的外墙都呈现出了皮墙剥脱的灰褐色,并且房子各异,有的四平八稳,建筑如同城堡,有的像老式的电报大楼,还有的像四正四方的人民大会堂,不过也有有门面的,或是也有那种有门楼但两边是通透式围墙的机关宿舍。

    “师傅,这条路是五一路?”李有财拿出了地图。“这两边的房屋真奇怪,怎么建出的式样都像火柴盒子,而且……好像年代应刻很久了吧?”

    司机扫了一眼车窗外,马上道:“哦,你问这个,好说。这些个老家伙,牙齿都快掉没了,我要叫爷爷,比我爸爸的年龄还大。你看,这栋房子是苏联老大哥的杰作,那栋房子是国民党留下来的财富,都是灰包钢架,专门防范小日本和美国鬼子扔炸弹。”

    “灰包钢架?”李有财听出新奇,问道,“什么意思?”

    “ 什么意思,嘿嘿,我一说你就会明白。看,这一栋楼和刚才过去的那一栋楼是不是四层的高楼房?外面的墙面是不是灰色的?”

    “是啊,是灰色的,也是四层的楼房,但你怎么能说这是高楼房呢?真是奇怪!不过,这个城市也没几栋高房子。”

    “我说的高楼房是办公用的高楼房。”司机放慢了车速。“当然,你说的也是对的,我们这个长沙市,确实是没有多大的变化,高楼没有几栋,但是你也不要小看了这些房子,为什么呢?因为在过去的那个年代里,这几栋楼房那可是相当的气派,它是一种标志,象征了这里才是我们省里的省会城市。刚才说到了灰包钢架,其实不难理解,把这些楼的外表用一层壳壳来形容,就是外墙砌一层红砖,里面没一根木料,全部用槽钢角钢工字钢铆接在一起,组成钢架,也就是说,它的内部构件从上到下都是钢铁,十分坚固,不怕炸弹落地,所以我给它取了这个名字,叫灰包钢架。喏,这个门楼是省政府,刚才我们路过的那道有花格子围墙的地方是市委大楼,那里面的建筑就是典型的灰包钢架,无论哪一栋,你千万不要怀疑有假。还有,你在看地图的时候说到了五一路,那我向你介绍,这五一路啊就不简单哩,它可是我们湖南的三湘第一路,为什么这么说呢,原因关键在于,因为这条路的两厢,我要用盘踞来形容,都他妈全是政府机关和省里市里的企事业单位,谁要在这条路上上班,那可是牛翻了天啊,哪怕在这里的任何一栋楼里出出进进,那种无上光荣的心情,让我们这种人羡慕一辈子就想着下辈子投胎找一个好爹把我们送进这里来上班,不再为了生活看不起自己没有出息,那才叫老爹给了后代荣华富贵的一个好包装。”

    司机喋喋不休,制造出了李有财对他浓厚的兴趣。李有财道:“那么说,老师傅,这一带应刻也是老城区了?”

    “没错,现在已经是老城区了。但在过去七十年代以前,这一带还是地广人稀的郊外,到处都是田地和茅屋子后面养鱼的池塘。”司机喜爱磕牙嚼舌。“其实我们长沙并不大,虽然是省城,但是在过去,也就长宽只有方圆几公里,东不过老铁轨,也就是现在的芙蓉路,西不跨湘江河,南北狭长,东西较短,现在扩大了,加了一个郊区,有东西南北五个行政管辖区了。如果你想全方位了解这座城市,我可以蜻蜓点水带你在全市游一圈,最好上一上岳麓山,那里是主席他老人家在青年时期经常呆过的地方,全世界都闻名呢。”

    “是吗?那好啊,由你做向导,我非常满意。”李有财想了一下,道,“这样,你这台车子我今天就包下来,需要多少钱,你只管开价。”

    司机一听,心里顿时“哇噻”了一声,只觉得运气来了。按行情,出租车包一天只要一百五十元,他却狮子大开口:“包下来太好了,随便你给,一般包车是三百元。”

    “三百元?”李有财吃了一惊,他简直不相信,昨晚那个黑的士司机只花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他就主动给了二百元,今天这个司机太诚实了,开口只要这个数。若按平日的感受,他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反而会怪别人太不尊重他,自己这个大老板受侮辱了。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他的消费个性太奇怪了,只要发了一次财,到了上街的时候买东西那可就只买贵的不买便宜的了,哪怕同样的商品摆在不同的商店里,他会宁肯多花冤枉钱选那家标价高的商店购买,这样他的人格才会获得自豪感,档次也跟着相应地上来了,这才符合当大老板的心态。此外他还有一个感叹,这用钱的地方好像有问题,同在一个国家,沿海包一天车子至少需要一千八百元,内地却是只要区区三百块,使用区别之大,由此可以得出结论,会生活的人只有这么办,沿海赚钱内地花,使用起来抵美钞。

    “老板,”司机道,“你觉得不划算,两百元也可以。”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有财又像昨晚一样,豪气惊人道,“我是想三百元可能不够,你跑一天会很辛苦,我加一倍,给六百元,不让你吃亏。”

    “啊?”司机张口结舌,睁大了眼睛,发愣过后立刻掏出香烟道,“谢谢,谢谢谢谢,抽烟抽烟。”

    “烟不抽。”李有财单手一挡。“不过,你也不要太高兴,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你知道,我是花钱买快乐,所以沿途我问什么,你就尽你所知道的告诉我,希望我不会失望,能够让我获得对你的信任和好感。”

    “一定,一定。你老板这样大方,我搜肠刮肚也要获得你的好感,保证有问必答,做到答而不虚让你开开心心在这座城市里玩好看好,晚上能够愉快的睡上一个好觉。”

    “很好,回答得不错,我喜欢你这种态度。”李有财摇起了车窗。“好,我提问了。我听说你们本地有一句奇怪的谚语,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希望你能把这里面的含意为我解释出来。”

    “谚语?什么谚语?”

    “什么谚语是吧,那你听好。”李有财盯着司机,“三月三,没事莫到长沙来。请注意,是农历的三月三,也就是现在的五月份。”

    “谁说的?”司机正准备点烟抽,听了这句话,那只拿着打火机的手悬在半空中不动了。“你在哪里听说的?”

    “什么人说的不要紧,你只当我是道听途说得来的吧。”

    司机把叼在嘴上的香烟跷了跷点燃,一边开车一边在肚子里咕哝着这个外地佬可笑,把一句摸不着后脑勺的话当成了谚语,这不是成心想听老子谝口水吗!妈妈的蛋,你舍得出钱听故事,老子就请出外婆的老舅帮你来编故事好了,包你听了会感到心情舒畅。这个司机还真是一个天才,大脑反应特别快,想问题只需片刻沉思,脑海里马上就有了一个精彩的小故事了。于是车子越开越慢,嘴里就像相声演员一样,说开了段子把嘴上功夫拿了出来。

    “老板,”司机娓娓道来,“你这个道听途说可不是什么谚语,应刻这么说,它是我们郊区东屯渡那边的一个菜农户传出来的一句童谣。你听好,这句童谣是这么说的:三月三,没事莫到长沙来,长沙城里有老虎,专咬婷婷的小屁股。这句童谣说起来还有一段故事呢。那是过苦日子的时候,大约在六二年,有一个叫婷婷的小女孩降临人世,她的妈妈在医院生下了她后没有喂奶的水,恰好同病房有一个乡下女人也生下了一个小娃娃。那个女人喂奶的水汪汪的充足,见小婷婷在哭闹着吵吃,于是同情起小生命可怜,就主动抱起了小婷婷喂奶,这下就感动了小婷婷的父母,当场拜那个女人做了干妈。打这以后,两家人就有了来往,逢年过节,生日喜宴都要走动,这就无形中给小婷婷的童年带来了欢快。干妈住在郊外东屯渡,靠着种小菜过日子,婷婷的父母都是教书的中学老师,两家人不计较城乡之差嫌贫爱富,见了面有尊有敬,虽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这样和和睦睦地过了几年,谁知遇上了六六年的这场灾难,顿时摧毁了婷婷一家人的安宁,她的父母站错了队,双双被造反派揪出来挂牌子示众游街。这样一来,小婷婷就无人照顾了,吃饭都成了问题,正在这个时候,干妈进成来了,她心疼小婷婷,二话不说,抱起干女儿就带回了她那个乡下的茅草屋,让她有了一个临时的家。小婷婷有救了,可日子一长,她就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每天哭哭吵吵,眼泪哭干了,逼着干妈要进城,而这个时候正是两派武斗最激烈的阶段,干妈哪敢把她带进城呀,没有办法,只好编出一首童谣,吓唬吓唬小孩子不要再吵。哪知道这首童谣后来不胫而走,居然传来传去也传到了你这个外地人的耳朵里了,而且变成了一句诠释不清的谚语,真是可笑至极,可笑至极啊!”

    “老师傅,你这个人的口才不是开车的材料,你的这个故事,让我看到了你们这个城市的郊外,同时,也让我想到了那个痛心疾首的年代。”李有财知道这是司机临时编造出来的故事。

    “过奖了,过奖了,我这纯粹是在逗乐,说的完全是笑话,请你千万不要当真。说实话,你讲出来的这个谚语,我们这里根本就没有,即便是我说出来的这个童谣,那也是子虚乌有瞎编的,让你见笑了。“司机说笑着忽然紧急踩下刹车。原来前方发生了交通事故,车子被堵在了马路中间。

    “这是什么路?”李有财问。

    “劳动路,那边就是八一体育馆。”司机熄了火,拔出车钥匙,拉好手刹,说道,“老板,你坐在车里不动,我去瞧瞧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李有财打开地图,看了一眼车外,却发现路人这个时候喊声一片,潮水般地朝着吵闹的出事地点疾步奔跑开来。过了一会儿,司机骂骂咧咧折回到车上。李有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妈妈的臭鳖,一台解放牌的大卡车,不小心蹭了一下载人的三轮车,又没死人,他奶奶的两个司机龙争虎斗在打口水战,一个比一个凶,谁都不肯放让,吵翻了天,把路给全堵上了,我嬲他的娘倒霉死了。”

    “不急,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司机唠叨着:“长沙人就他妈这种德性,书不多读书,没学一点教养,他妈一起小事故,帮腔起哄的跑来一大群,这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毫不相干!可不,屁事没一个,就希望天下大乱,好像天下大乱了他们就会舒服,真是气死老子了!本来,这城里的马路就很窄,可那些可恶的大卡车,公交车,还有私人的小汽车,每天都是乱七八糟的在抢道,让我们吃这碗饭的人吃不安心,现在又冒出来了这么多散兵游勇的踩式车,他妈拉个巴子,再这么下去,这座城市就会爆炸,看谁还想过好日子?”

    “踩式车?什么踩式车?”

    “就是那种接客的三轮车,”司机心里烦躁。“过去旧社会叫黄包车。”

    “哦,是这种车子?我注意到了,这种用脚踩的人力车很多。”李有财也发出了感叹,“唉,这座城市的交通也确实太乱了一些,跟县城好像没什么区别,怎么这么没有秩序呢,大卡车可以在城区内进进出出不受一点限制,这以后不发展确实对你们这一行有影响。”

    “就是嘛,大卡车在城里跑,这哪里还像一个省会城市。我姥姥的家在湘乡县城,每逢赶集,那场面就像我们这里一样,乱糟糟的见了就叫人烦恼。王八羔子的,这些年改革开放,越改越让那些落后的企业效益更差,这不,吃惯了大锅饭,现在挨整了,可谁知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当权的为了自己的利益就把多余的人员放到了社会上,结果呢,养一大批游手好闲的人,任凭他们自由泛滥。”司机又点燃了一支香烟,一肚子的满腹牢骚。“这还不够,如今制度变了,许多乡下人也一拔一拔的往城里跑,本来城市小,几条老马路,僧多粥少,他妈这些有田有地的乡巴佬以为城里有金子挖,一个个丢下锄头不种田了,跑出来夺别人的饭碗,弄得各行各业的工人哥哥,工人姐姐,还有那些大嫂大妈们没饭吃了,你说能怪别人不骂娘吗?岂有此理当官的根本就不考虑民众的苦恼。”

    司机说着说着发现前面的车子在蠕动,人群也开始在往路旁散开,不多时,交通完全被疏通了。

    的士车缓缓启动,接下来在时宽时窄的大马路上,漫无目的地绕着市区兜圈子胡奔乱跑,一路上两个男人有说有笑,保持着你一句我一句对话,问话答话的气氛越来越浓,越来越好。到了中午,车子开到了北门外,于是停在了伍家岭的一家活鱼餐馆,由李有财买单请司机吃饭,饱吃了郊外风情的农家小炒椒炒肚片和一盆水煮活鱼,以及两碗蛋炒饭。

    吃完午饭,李有财听从了司机的建议,把下午的时间安排在河西的岳麓区,于是车子开上了桥头,到了桥中时司机竟然招呼也不打就把车子拐到了河中露渚的桔子洲头。在桔园里,他们看到了主席写下的“独立寒秋,湘江北去”那首著名的诗词,触景生情缅怀领袖站在江头抒怀人格魅力的诗篇后,接着才沿着岸柳成荫的渚堤小道返路而游,来到岳麓山上的风景胜地爱晚亭。

    爱晚亭的风景美不胜收,它掩映在岳麓山上那万树丛中的山腰里躲藏着,仿佛唐朝诗人杜牧的那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是描绘了这里的景色,颇为令人生出一种“白云生处有人家”的感触。只不过这是一种假托,因为岳麓山在中国的三山五岳中,还只能算是大洋中的沧海一粟,丘陵地貌,没有那值得赞叹的奇峰险巅足以惊动世人带着感奋的心情扑步而来投墨,或者说虽有千年的古树万年的植被,但与那穷谷千丈,翠涛雄峭的大山相比,无论至幽至美,它的外貌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对于一个城市而言,有一座这样像脊梁的山陪伴着手臂一样的母亲河,能够天长地久始终不弃不离地为这座城市里的人们带来幸福,带来景观,那么有没有峭拔陡峻的雄姿,有没有高亢娇姿的外貌这就不显得非常重要,换言之应该用知足来概括感谢上帝的恩赐,让这座山像嵌宝石一样赐予在这座城市里,那才是对得起古往今来的诗人,为这座山留下的无数篇抽黄对白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的诗墨佳作涂上了一层金灿灿的颜色,而唤起游人的到来,非一步就要回头是对自己的亵渎,在深感所有的古往今来都包含了生命的存在,是这座父亲山带来的功劳所尤为值得一赏的那种对这个城市的赞誉。

    李有财甚少爬山,当他从爱晚亭,走在人工凿出怪碥的石级道路上时,他的心境一下子从往日的嚣杂中,施放出了枕石漱流的情调。而爬到山顶,极目远眺,鸟瞰城市,刚才还是累块积苏的都市印象,却换了一种颜色,只见眼里处处有妖娆,秀丽画面天上来,好一幅美图,那一湾流水,粼粼碧波;那条条道路,画出了城市的蓝图。而这幅蓝图,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墨峰,让人怦然心动,想到了建筑师的那支画笔,着描铺色用气势磅礴的智慧,站在随心所欲的舞台上,把这座城市的不足,素描出了无数座想像出来的有光有色的现代高楼大厦矗立的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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