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雷家园 > 第五章

    梁建民的父亲九年前突发脑溢血去世,以后母亲在雷家园里只住了一年多就搬到了姐姐的家中。他上无兄下无弟,只有一个比他大十岁的姐姐这么一个至亲。姐夫和姐姐都在市粮食局工作,这对伉俪过去是下放到湖南江永的老知青,俗称老三界,后来俩人不同前后调回了城里,双方信守承诺,结为夫妻完成了人生中最艰苦的那段日子里发下的可歌可泣的爱情誓言。

    因此,自从有了儿子,他每周都要在选定的星期日这一天到姐姐家里去看母亲,按道理一家人都是要去的,寻常百姓家里的那点子扇枕温席的孝心人皆有之,可媳妇贪玩,逢这一日大屋里总是有人扯后脚,叫她凑阵到牌桌子上摸几圈,如此他只好爱面子通情理不讨别人的嫌,让媳妇跟着那些玩岁愒日的牌友们在一起蹉跎岁月,自己不以小肚鸡肠去计较妻子的有孝不敬,而默默地承担着这份责任,不让外人说出闲话认为他们家里不懂社会道德。这样一来,整个家庭就有了和谐,因为做男人的人自己要放明白,没本事赚钱,不能让堂客的生活在外人面前看出她脸上有光泽,要想保住一个健康的家庭,唯一的手段就只有不要在没有影响家庭安全的小事情上,去对妻子磕牙料嘴地胡乱指责,并且尤其不能干涉妻子的人身自由,对方该怎么活动只能克已忍让,那么做妻子的才会克勤克俭,跟着丈夫维护这个家庭一路走到人生最后头发白了的岁月。

    梁建民做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与妻子的关系还算是家庭安全,有那种共同维护柴米夫妻不图富,琴瑟相调共房檐,以及松萝共倚一生追随到底的责任心。但是,再好的男人总会有缺陷,再大度的男人总会有出现鼠腹鸡肠压抑不住生气的时间,而他的性格又是那种保守男人最爱脸面的一种不愿与媳妇对着骂、大吵大闹公开自己丑态的笨男人,因此往往性子来了,他选择的方式就是沉默,跟妻子打冷战,明确地提醒对方,该注意收敛其事之危的严重性呢。这也是命中有福缘,他这种性格与妻子的那种直肠子性格居然调子非常合拍,一旦露出不好的苗头,一般情况下妻子总是提前熄火,运用女人那种特殊的一着高招软化矛盾升级,不让任何一方往下激化家庭危机。由此他无数次庆幸自己超凡脱俗,过去在恋爱时谁也发现不了的真实性格获得了真正意义上与妻子合卺的融通,这对于亿万家庭而言,这种融通绝大多数的家庭状况只会羡慕,因为,婚姻的节点很难预测,找一个漂亮的妻子容易,但要找一个爱人那就不简单了,有点儿难上加难,甚至让无福者莫不哀悔难过,为何没在谈恋爱时擦亮眼睛呢。

    梁建民对待母亲有伯俞泣杖的态度和情感至深的怀旧,反之对于死去的父亲,却是一直心怀不满抱有怨恨。他恚恨父亲的武断,痛恨父亲的粗暴,回忆种种,但凡他的前途命运不走大运,这个责任都得由父亲来承担,因为有许多殷浩书空的归咎,都是由父亲过去对待他的结果造成,其中有一次伤了他的心,以至于直到现在的恨心,还深埋在他的心灵深处耿耿于怀不能消除。

    梁建民记得当时他刚满十三岁,正是少年壮志不言愁,憧憬未来的最佳年龄阶段,小学升初中,懵懂,好奇,激动,胆怯,有一古脑的新鲜概念不适应。上学的头一天,早上去学校,父亲叮嘱他不许贪玩,放了学必须马上回家。这句话他谨记在心里,可谁知道新生进校的第一天,学校有一套搞体能训练的程序,先是升国旗唱国歌,接着练步伐搞操练,几番下来后校领导一个接一个地还要在台子上,长篇大论说一通热爱学习,热爱国家,热爱自己等等几爱思想教育的讲解,这样时间一晃就到了中午,最后班主任老师还不肯收场,还要磨磨叽叽交代这交代那后才把学生放出校门外面。

    疲惫不堪的学生们兴高采烈地往家里跑,梁建民从后门回来,刚进雷家园,就看到了父亲像一只斗伤了的公鸡,双手叉腰站在了过路的路径上,满脸是怒,看样子又像是与人在吵架扯皮。这时的大坪里,有许多的人在阳光下打牌嬉戏,都是街坊邻居,嗡嗡叽叽的吵闹声不绝于耳,他知道,父亲是一个爱跟别人吵嘴的人,破嗓子一叫,一张脸就成了青灰色,脸上的肌肉发起颤来,谁都不敢跟他鸡争鹅斗占他的上风得他的便宜。

    他不想介入,一路小跑想从父亲的身边溜过去回家问母亲,他想吃肉了,做没做肉吃?可是还没有等他完全靠近,父亲的一只漏风巴掌突然向他兜头挥来,顿时扇了他一个满花脸,脚下被风吹了一般打个趔趄站不住,狗吃屎栽倒在丈许远的地沟边。霎时,梁建民的两只眼睛冒出了金星,顿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鼻子流出了鲜血,只见在坪里玩耍的人变成了看热闹的人朝他这边围了上来。他要面子,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直感到自尊心伤到了极点,于是捂着发烫的小脸,羞愤地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水后,便带着满腔的仇恨,先瞪了父亲一眼,接着人像发了疯似地,一路狂奔回家告状,让母亲看到他那被打得血红的一张变了形的脸。

    为这事,母亲与父亲大干了一战,吵闹中,这才知道父亲望子成龙爱不得法,他想立威立德,却错误地把儿子当成了一株揠苗助长的小草了。可殊不知教育后代如履薄冰,孩童是一张白纸,容不得半点委屈和冤枉,父母稍不留意,就会造成天真无邪正在脱幼中的少年们,心理上产生出许许多多难以想象的缺陷,以至于待到长大成人,这样的后代也许在很大程度上,难说不会导致道德方面的指责,甚至这种诟病将会严重到促使一个人去违法犯罪。因此,往一般的情况上去分析,倘若悖此常理,只需一、二件事例采用了暴力教育,便可引起人伦之间家庭关系的情感裂变,继而伤害一次次加重加深直至恩断义绝,结果白费了生养大爱的辛苦用情,换来的回报,却是一种终生难解的憝恨,以及悲孤叹老被遗弃的下场和局面,最终亲人之间只有了仇恨的代名词用在各自的脸上谁也不再认识谁。

    梁建民在这种与父有恨的怨怼中长大,以至于学生时代混混沌沌没有把握好少年努力这一美好年华的关键节点,学习成绩从没获得过老师的夸奖,不知道学习是干什么或是愚蠢到不知道将来自己想要干啥,不像同学们,读书是为了将来,把书读好了,将来前途一定远大,把书读好了,脑子里就会提前生出各种各样的理想和抱负。果不其然,到了高中毕业,同学们的理想都在大放光彩,有的想去参军,有的想进大学继续深造,而更多的是以优异的成绩在等待着社会招工的工作分配和街道安排。只这时,他才猛然着急陷入到了恐慌没有出路的一种最基本的自我认识的知识自卑,因为那个年代的招工要凭指标,成绩好的会择优录取,成绩差的哪个单位都会斤斤计较,这样一来,差同学就只有在街道上当无业游民了。

    当然,找工作还有一条路可以如愿以偿,这条路简单得只需投机取巧用送礼走后门的那一套找那些招工单位的领导,其中方法有很多种,若是没有单位领导的关系,可以寻思着找街道主任帮着想办法。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寒门家庭父母都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穷苦工人,什么关系都搭不上,亲戚朋友没一个当领导,要找也只有找有爱心的好心人帮助了。

    想到好心人,他猛然一醒只有文爷爷够得上,这文爷爷是雷家园里的主心骨,大屋里不管哪家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困难,只要求到了他那里,什么事情就很快地办成了。这个老人是一个世界上非常难找的热心人,他可以为了别人家里的事不吃不睡长期为他人所想而想,所干而干,甚至自掏腰包为别人解难。这不,梁建民找到了他后,老人二话不说,领着他就到街道主任家里去敲门送礼了,因为街道主任权利很大,所有招工单位都要从街道上拿走被招工对象的档案,因此应届毕业生要想进一个好一点的单位,这街道主任就有各种各样的办法帮着把别人送到通往西天取经的路上,让求助的人见到真正的观世音菩萨。

    文爷爷三次来到主任家,最后赖在他家不走了,主任没办法,只好帮这个忙为梁建民抬轿,推荐他进一个既好又不要看重学习成绩的单位接受他。这样花了一个多月,前面几家单位文爷爷都没看上,因为单位太小了,老人怕害了小青年的前途以后会埋怨他。直到有一天,主任说有一家银行会下发招工指标,但是要有耐心等待两个月,而且主任也提前跟银行打了招呼,给一个戴帽的指标,让梁建民成为银行里上班的一员职工,学习跟金钱打交道。

    梁建民太兴奋了,他高兴得几天几夜都没法睡觉,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父亲找到了文爷爷大骂开来。原来,父亲的想法完全不一样,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当什么银行家,只想着子承父业,跟着老爸操练手艺学机械,于是仗着是厂里的老资格,居然跑到厂长办公室拍桌打椅,逼着厂长向上级主管部门要到了一个招工指标,硬生生强迫儿子放弃理想,走进他的那个破工厂里学习机械技术,天天手拿生铁铜胚,与钢铁打交道。

    就这样,文爷爷吃了一个费力不讨好,花了钱帮别人做了好事倒挨骂,还要有嘴说不出只能当哑巴。而梁建民却更是有气不能发,他慑于父亲的淫威,被糊里糊涂拽进了工厂,跟着恶父后面一步也不敢离开,学徒操手艺,步其后尘做了一个受气的学徒工顿感生活的乐趣是多么地无望。从此,他的人生在听凭着铁屑革面,他的前途任凭着油污洗脑,机器的轰鸣使他每天的生活只知道烦恼,无聊的技术使他对抱负和理想没有了任何想法。然而,这样的人生观很快就结束了,三年后,他的父亲突然去世,这让他倍感人生背负的压力来得太快了,而尤其是不久后的恋爱结婚,以及结婚生子,如此生活的节奏就只有了逼着他勤于学父,学他那种努力钻研机械技术的精神,学他那种热忱为厂贡献才华和报答党的关怀的感恩品德。

    儿子今年六岁,这小家伙从小就体现出了性识聪敏的天分,并且记忆超群,一岁就能说话,两说就能认字,三岁可不得了,能背三十几篇古诗,四岁开始写日记,小作文写出来还真像是有那么一回事情,五岁不到便进了学堂,这就是说,薄祚寒门出聪童,谁说秀才早有姓?为此,梁建民对于儿子的超群出众感到非常欣慰,故而他寄希望于后代,自己不嫖不赌,安安分分做人,他要树立榜样,吸取上一辈人的教训,让儿子从小学会立德守操,知道凡事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只有这样,长大了才会懂得用知识找到机会改变上一辈人遗传下来的那种受穷的命运,只有命运改变了,上一辈人和下一辈人的爱与恨的缘分才能有一个正确的对待。

    梁建民洗完了澡把木桶放回到厨房,接着用干毛巾擦抹着湿漉漉的头发,添满瓮缸冷水,进房换了一件衬衣,见儿子还没回家,遂打开窗子,伸头对着天井大声喊道:“虎子!虎子!”

    喊了几声没有回应,这时从斜对面的文婶子家里传出了老婆的声音:“虎子在玉华妹子家里做作业!”

    梁建民不再喊叫了,他披了一件罩褂子,门也不关,趿拉着脚底睡觉用的拖鞋,不声不响抬腿走出房门,从天井穿过轿巷,脚步轻轻来到了前堂大厅里。

    玉华妹子的家在大屋里的二楼上,以前上面住了许多住户,现在只留下了四户人家没有搬走,所以住在楼上的人家每家每户都有几间房子。

    梁建民拾级而上,脚步缓慢沉稳,走到二楼,早听到了梁虎子那尖嗓子童声在和玉华妹子一起逗乐嬉戏,两个人不知道有什么高兴的事连连发出了“咯咯咯”的大笑声。他见南厢房的花格子窗户里亮着灯,房门半掩半关着,灯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于是敲了敲门,再推开房门走进房间。

    “虎子,又在这里影响玉华姐姐!”梁建民一脸假愠。接着转颜对玉华妹子道,“玉华,你妈妈不在家,看样子又上晚班去了是吗?”

    玉华妹子十分灿烂地回答:“是的,我妈上晚班去了。梁叔,虎子的作业全部做完了。他太聪明了,刚才我用三年级的数学题目考他,结果几道题都被他做对了,而且做作业的速度很快,每道题都没有超过一分钟。只是有一道题难度很大,我以为他会做不出来,想提示他,没想到他发脾气,不许我说话。太优秀了,我敢下结论,将来他的成绩比我的还要好,保准是一个全市拔尖的材料,上高中的时候学校的中考一定会给予他免考的待遇。”

    梁虎子幼气十足地昂首咧嘴,露出满脸骄傲道:“那是不用说的,我比你强是我像我的爸爸一样是一个聪明的人。玉华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吗,我能做出你出的题目,那是我爸爸的功劳。他提前教我学习,让我长了本事能够用二年级的水平做出三年级的作业,你想想看,我这个脑子是不是好使?是不是反应很快?还有一个事情你们不知道,我做作业上瘾了,我们班上的同学都比我大了一岁多,可是有些做作业爱偷懒的人经常要我帮他们完成任务,我一遇到就好乐意,然后三下两下就帮他们完成了家庭作业。”

    “难怪你经常不按时回家,以后不许回家晚了,别让你妈妈担心。”梁建民爱抚地摸着儿子的头。

    梁虎子转动着机灵的小眼珠,调皮地说:“你还说我回家晚了,那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这么晚才回来,老实交待,不要等我回到家里后再审问你!”

    “呀呀呀,口气还不小啊,”梁建民笑着道,“你人还没长大,就敢管起你的老子来了,不错不错,书是读进去了,但我要看看是哪个老师教出来的。告诉你,今晚公司有事,吃宴席去了。”

    梁虎子跳了起来:“好啊,你吃独食,你就是这样做的爸爸!等一下我要去告诉妈妈,让她来教训你,看你以后有好吃的不把我和妈妈一同带上。”

    “好啦好啦,”梁建民抱起儿子,“不要闹了,咱们回家,别叽叽咕咕吵着玉华姐姐,她马上要中考了,没见她桌上摆了那么多的书,再不走就会妨碍她复习,考不好就是你这个捣蛋鬼的责任。”

    父子二人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梁建民先按惯例检查儿子的作业,然后听他背一遍当日所学的课文,接着再说上一到二个方面的课外知识,一般情况下,完成这样的辅导工作大约需要半个多小时,今晚结束却只用了二十分钟。

    学习完毕,他为儿子洗脸洗脚,忙完这些,通常要陪着一同睡觉。儿子胆小,到了夜里心难安静,故而睡下后习惯了要人在他的背上抚摸擦拭,这样他才能很快地进入到梦乡中把觉睡好。而这份舐犊之情,几乎全由耐烦的父亲来完成。梁建民自叹自己是一个心事很重的男人,他时常怀疑自己平时为何不像别人一样也去参入打牌下棋的活动,这么少的玩心,好似乎娱乐对他缺乏了最基本的兴趣,不像一个提得起放得开的大丈夫。不过他自己并不在乎这种自斥,因为在他的心里,总难放下一件事情,这就是一人辛苦全家幸福的责任,故而他在雷家园,给了大屋里的人展现出了一个好男人的形象,同时太过迂腐,年纪轻轻就为了生活负担而寡欢少动,甚至让人感觉,他有一种把家庭责任看得太重的那种襟裾马牛的严肃样子,而让别人不太敢与他接近的见而避之的敬畏感。

    儿子进入梦乡,他也迷迷糊糊曲肱而枕,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蒙眬中潜意识感觉到有人进了他的房间,便睁开了一只惺忪的睡眼,一瞧是自己的婆娘回来了,正打开了柜门子在找东西。媳妇在衣柜里翻衣服,梁建民侧身甩了一句:“回来了。”

    “呀,吓我一跳!”梁嫂受了惊,马上轻声道,“咦,你还没睡?儿子睡了吗?”

    “早就睡了,还等你现在来问。”梁建民睁开双眼坐起了身子。“看你这个样子,好像今晚打了胜战?”

    “太有意思了,”梁嫂笑着道,“我做了几个大方子,不是自摸就是那个大草包放炮,输得他身上没‘米米’了,现在回家取钱去了。”

    梁建民知道媳妇在说陈砣砣,他马上脸色变了,说道:“你最好少跟那个杂种在一起打牌,提起他我就特别的反感。”

    “这有什么好反感,打牌嘛,玩玩而已,他有钱输,我有钱赢,又没有别的意思。”梁嫂继续找衣服。“这种人太少了,说起来呀,他可是我们中间的核心人物,简直是一个最可爱的人,要是牌桌子上少了他呀,这打牌的味道就没有一点意思了。”

    “意思,意思,你还真说得出口!”梁建民发火了。“我看你是一个猪脑子,还好意思说最可爱的人,那家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这是在下钩子,有意让你们赢钱,其实心里一直在打你们这些娘们的主意。”

    “咋的哪,又在吃醋?”

    “我吃什么醋,我只是提醒你,这种人要警惕,小心上当受骗。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的脾气什么都好,但是那个家伙如果让我没有了这张脸,我会请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让他横躺在雷家园里,老子就不是我娘生出来的儿子,梁字马上倒写。”说完气话,梁建民呼嘞一声倒头侧脸面朝西墙不想理睬媳妇了。

    梁嫂亦是如此,不愿招惹丈夫,便闭上了嘴,不再说话。这时候,她从衣柜里找到了一件衣服,于是抖了抖穿在了身上,正要溜出房间时,却碰上了一起打牌的细芹妹子蹑手蹑脚地推开了她家的房门溜了进来。

    这婆娘手里拿着一只茶缸子,见梁建民背朝外身子蜷曲在床上,就鬼头鬼脑地手指床铺对梁嫂扮着鬼脸,用手势做出那种抓茶叶的动作,生恐惊扰了床上的男人。可就在这时,梁建民突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他的听觉功能太灵敏了,好像百步之外有感应,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清落地的位置在哪方似的知道又有人进了他家的房间。

    细芹妹子不好意思,脸红道:“梁哥,我找梁嫂讨茶叶。”

    梁建民没有搭理细芹妹子,兀自对媳妇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打算睡觉?”

    “你睡你的,今晚我要玩通宵!”梁嫂说着话赶紧撮了一爪茶叶递给细芹妹子,但见这个婆娘接过缸子飞也似地跑出了房间。梁嫂跟着出门,却又折了回来。说,“咦,你今天单位上有什么喜事?听牛二哥说遇到了一个大老板?脸还是红的,是不是喝酒去了?”

    “喝酒了,怎么着?”

    “喝了就喝了呗,干嘛发火呢。好,你好好睡,今晚我赢了钱,赶明儿买一条大鲤鱼犒劳你,这可以了吧!”

    “我才不吃鱼呢!”

    “好,好,不买鱼,买肉。要不,买一只洋鸭,清炖了红烧了我让牛二嫂做给你吃。别生气了,听话。”梁嫂走过去在老公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这才放心地转身走出房门,不再回头了。

    望着媳妇修长飘逸的身影从门前消失,梁建民竟然受到了她那句“大老板”的话提示,脑子突然被撬动,心里一激动,顿时禁不住使得他勾起了对刘先生的遐想。这刘先生太有亲和力了,回想他那种温文尔雅和现贵不倨的态度,短短几个小时,就让人感觉到了此人谙达世情、是一个很会懂得泼洒恩泽并且一见就知道是一个干大事业的恺悌君子。今日与他邂逅相识,这一定是前缘分定上帝安排了这一天的日子,因为刘先生说过,凡事都是有缘分的,而缘分有好有坏,遇上好的兴许很快就能唱出那首“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歌曲,遇上坏的只能自叹命该如此祖上的坟前蓬蒿满径,任走哪条路都是流离琐尾,注定了命里一饮一啄,只能做一世受别人驱使的那种狗腿子似的奴隶了。

    这不能不有感触,梁建民回忆这些年来的经历,他是受惯了被人贬抑侮慢的驱使,偶儿遇上了一个大富大贵的人物,而且又被其看重,那种受宠的激动以及被赏识的诧异,怎不让他这个器小易盈的小人物深有所思,而情以何堪地甘愿表达平时那种无需物质剌激的畎亩之忠哩!因此他要很好地把握住这次来之不易的机遇,希望人生不再是画虎类犬而有所新的转机。此刻他虔诚地祈祷着金万中与刘先生能够达成默契,忏悔刚才错怪了金万中,作为老板,完全有权决定公司在决策上的前途和命运,作为员工,应该懂得尊主自重,不应让他们的合作因人而施,被罩上了不愉快的阴影。

    有了这种克己奉公的思绪,梁建民的欣慰之情油然而生,他想自己虽然没有一同去看地,但至少他们这些大人物能够在短时间内就做到了结伴而行,这就证明自己的引见没有白费功夫,并且还让半路上杀出来了一个程咬金,衍生出了郑部长这么个正宗的国家干部。这样一来,有他的出现,二对一的合作,大家穷心剧力让刘先生朝着一个目标去努力,应该看完地后他们之间的结合没什么大的问题,结果一定会出现祥云瑞气。

    梁建民有了这种宽解和认定,他的神志像是变成了小孩子在看戏,开始不断地猜测和营造出他们看地的情景来了是一种什么样的况景。这时候他闭上了眼睛,躺在床上脑海里出现了幻觉,一会儿臆想成真地看到了刘先生流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只见大老板站在了一处有草地的土台子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点江山,接着抓住金万中,大谈此地之妙妙不可语,那激动之情弄得其他人也相乐而豫,一起随着他的情绪也在手比沫溅,激杨快语。由此你一言我一语,三个人围在一起开始正式谈开了怎样来摆弄大家都不懂的开发事宜。

    也不知怎么搞的,金万中有一句话说得好像不是很得体,弄得刘先生脸色倏变,对开发产生了怀疑。这种情况的出现,梁建民顿感焦急,因为此刻的他正在幻觉中,自己的身影就站在了刘先生的后面,故而心里的焦虑恨不得怒骂金万中不会作解释,于是急步上前,凭着口才妙喻取譬,只用了几句嘴清舌白的市场分析的话,一下子就让刘先生眼愉色霁,顾虑立即消除。然后大家又回到了喜逢相识、酒桌子上时的那种都想升天入地的原点,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一同走进了那位所长的家中。

    所长与他们开心交流一拍即合,先谈合作,再谈利益,最后在股比分配上发生了分歧,几个人为了私欲争得面红耳赤。这般争吵不成体统,他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就站出来斡旋,经过调解,几方十分满意,纷争得以平息。

    非常奇怪,他对所长的印象相当模糊,尤其那张脸谱,咋就越看越像是厂里的那个现任厂长应思强的猴脸呢?

    他讨厌应思强那副奸猾的嘴脸,那个家伙是一个张牙舞爪的魔鬼,是一个为私利而不惜出卖国家利益的败类,因此他竭力想要避开这个魔鬼的影子,可是他被梦魇控制了,对于那张黑乎乎的恶魔脸谱总是挥之不去,那家伙像一只硕鼠躲在了黑暗中,任他怎么驱赶也是白费气力。

    他出汗了,想用一张他喜欢的脸替代这张他痛恨的脸,这方法真灵,突然,一道红光凌空射出,前面出现了刘先生。太好了,这刘先生为他解了围,而且如此及时,看来,今后的路只有依靠刘先生,跟着他走将来的道路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越走越窄了。

    此刻,梁建民的脑海里只剩下了刘先生,这样保持了一段时间,渐渐地,渐渐地,他的头越来越沉,越来越感觉不到自己梦里的那个人与他有多远的距离,最后坚持不下去了,所有的影子都被黑暗摧毁在睡眠中,荒唐的梦和荒唐的呓语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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