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李乐也开口说话了,不过他找了一个新的理由:“这不但是安全问题,也是面子问题。老庞,你帮忙解释一下,阿羽在我们这里是很重要的人物,如果他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见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身边居然没有一个护卫,那太失体统了。”
庞仁旭转告过去,几个百族人在叽里咕噜讨论了一番,最后还是秦川站出来说:“对不起,但是长老的命令是不可违背的:只见墨羽公子一人。如果你们担心安全的话——其实这是完全不必要的——我们允许他携带武器。如果你们不肯遵守这个条件的话,那就请回吧。”
笑遥生颜色大变,墨羽如今就是一个全身无脉的普通人,体质比大多数士兵都不如。
李乐却暗暗后悔没有把邀月刀带上,以墨羽的武学造诣,虽然没有内力,但有一把锋锐的兵器在手时却也应当不是寻常人能敌得过的。虽然那个什么长老不知深浅,但有总比没有强吧。
他们二人正要出声拒绝,却见到墨羽已经施施然的站了起来,他轻松地拍拍手,笑说:“很好的茶,谢了。神庙在哪?烦请带路。”
李乐着急说:“阿羽!”
“放心,”墨羽微笑地说,语调中说不出的安详和平静,他望向李乐:“放心,不会有事的。”
与其说是被他的话语,不如说是被他眼中的自信给折服,笑遥生低下了头。李乐看着他的双眼,粲然一笑:“知道了,那,我们在这里等你回来——一直等到你回来!”说到最后一句时候,他加重了语气,青衫无风而动,暗示他:“如果墨羽不能安全回来,那么各位的未日,也就到了!”
秦川对威胁视而不见,站起来对墨羽说:“公子阁下,我为您带路。”
沿着村中的主干道,秦川在前面带路,墨羽笑着跟在后面,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此时正是黄昏时候,一路经过的村庄茅屋中已经燃起了炊烟,在路边玩耍的小孩睁大了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人类,却不敢过来说话。墨羽注意到了,除了在村口处看到的那些年轻人,一路上看到的大多是老人、小孩还有妇女,很少见到壮年的男子。
两旁的房屋逐渐稀落,最后完全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未经过整理的灌木丛和挺立的白桦树,夕阳下,白桦树拖着长长的影子,道路荒芜又漫长,长满了野草,越来越显得荒凉,荒草在风中不住的摇摆着。
墨羽的想像中,全百族景仰的神庙,那个领导着百族的神庙应该是一个金碧辉煌,布置得庄严肃穆的地方,想起神庙这个词,他总会不经意的想起金字塔,想起布达拉宫这样久远的字眼,只是,他想象中的一切,与眼前这个荒无人烟的野地根本没一点重合的地方。
他不禁问:“神庙不在村中吗?”话一出口他才发现,原来这么长长的一路过来,两人竟没有交谈过一句话。
秦川头也不回,简单地回答说:“就在前面。”
墨羽便不出声了,跟着他默不作声地前进。转过一个树林,他看到在道路的两边有许多高大的石碑,这些石碑隐藏在荒草中,若隐若现,远远的一路过去,密密麻麻,彷佛一排排忠实的哨兵在尽忠职守地看守着这条荒芜的道路。
墨羽有点好奇,问:“这些是什么?我可以看看吗?”
秦川没有出声,墨羽耸耸肩把这当做是同意的表示。他走近一块石碑,轻轻拂开上面的杂草。发现这块不起眼的一人高的白色石碑竟然是用很名贵的玉质大理石做的。他暗暗咋舌:如果这里的石碑全部都是由同样的材料制造,那这就是一桩很浩大的工程了。
石碑的上面刻着意义不明的古老文字,好在墨羽也算是熟读经典,还有一位爱好周游世界的师父,他借着夕阳穿透树叶的余晖,缓缓读着石碑上的文字。
六五六年,为了抵御人类对神庙的侵略,百战第二十一自卫团全数战死于此。
墨羽倒吸一口冷气。他知道,各个过度都有自己的历法,大夏,大商,均不一样,而这个六五六前面似乎隐隐约约有一个魔字——传说中,历史上曾有过一个强大的帝国雄踞天山,但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了:——魔三一二年,那是九州时期的事情了。
墨羽隐隐有些印象,那时候的九州,狼烟四起,可也正是那个时候,人杰辈出,诸子百家,百家之中任意一家只怕都不逊色此时大夏的那些世家。那时候的人类,内战不好打,就往外走,海外,西方,无不被人类的铁骑所践踏,唯独这里,始终未曾纳入任何世家的版图。
墨羽想起万仞关下奋战的百族人,想起从“卞”一路走来见到的百族人,想起师父给他说的,麻木的百族人,竟然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百族。
他抬起头,发现秦川已经回过了身子,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虎目之中,隐隐含泪。
墨羽轻轻地对这块石碑鞠了个躬,很认真,不知道是为了石碑上的人类,还是记载中的百族:
三七六年,蛮族骑兵进犯,夷陵自卫队将其击退,一千八百九十一人牺牲于此。
七八九年,英勇的百族英雄庞红云在抵抗蛮族对神庙的侵略中不幸身亡。他的子民永远怀念他。
一零零六年,为保卫圣庙,百战第一团全部战死于此。人类未能进入神庙。
石碑一块接着一块,密密麻麻,数不胜数。上面记载的都是为了保卫这座神庙而牺牲战士以及,平民。
墨羽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明白了,他所看到的,不单是简简单单的人名和事迹,这里记载的是一个民族几个千年间的沉重和沉重下的抗争。这是一个饱受苦难的民族,一千多年来,南北两方——蛮族也好,人类也罢——对他们进行了太多的欺凌和侵犯。同时,他们也是个性格倔强、意志坚定的民族,面对强敌决不弯腰,不屈不挠。在那碑林之间,草丛之中,他依旧能感觉到当年那些战士眼看着自己家园被侵略者所蹂躏的悲愤和无奈,他们惟一的选择就是拿起武器,以死还死。
他们有时麻木,有时胆怯,但有时,他们的意志会让他们那无法习武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不知怎么的,站在这一片碑林之中,墨羽想到的却是来路上看到,飘扬在战场上的那一面残缺的白色战旗,想起的是那些同样顽强、同样英勇地战斗过的人类骑兵们,此时,他们已经化成了荒原上的白骨。
茫茫然间,有个声音在问他:
一个是为了自己的生存和自由权而用全部力量去捍卫、殊死战斗的民族;另一个是决心维护自己的领土和尊严,为了亲人同胞更好的生活而不惜一切的民族,在未来历史公正的审判面前,究竟谁是正义的一方?
墨羽张了张嘴,一时间,他有了许多的感触,却无法具体地说出来。
怅然吧。
秋风无语,夕阳西下,他萧瑟的背影被拖得很长很长,映照在如同波浪般摇缀的荒草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