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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恐惧症(2/2)

    其实真不是同学们懒,是确实没有时间写。好像所有老师布置作业的时候都觉得他们只有他一个人的课,他不上课的时候他们其余的时间都是自由的,可以有很充足时间来写课外作业。哪里能呢?他们每天早晨从六点二十上早自习开始一直到晚上十点都是课,写课外作业的时间就是那么点可怜的课间十分钟还有半小时的午休时间。有的同学勤奋一点的,晚上寝室熄灯了还点支蜡烛熬夜写作业。然而大多数同学都累翻了,回寝室洗洗就倒头大睡。

    筱雪记得他们班第一名的那个女生就是这样,每天晚上都在宿舍挑灯夜读,并且白天过着奔跑中的生活。没几天宿舍有别的寝室因为有学生点蜡烛学习,不小心睡着了引发了小小的火灾。幸好被室友及时发现,才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但是也给在紧张复习的高三学子们的玻璃心中引发了不小的恐慌,万一天天有人挑灯夜读那他们岂不是天天性命堪忧?他们天天面对如此紧张的又压抑的高三生活的时候还要天天担心自己性命不保,于是这些人坐不住了,他们中有人向学校教导处反应此事的严重性。

    教导处的人很体谅高三学子。从此以后学校多了一条明文规定,不允许有明火在宿舍存放。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筱雪他们班第一名的那个女生买了一个手电筒,依旧天天晚上熬夜学习。然后又有人埋怨手电筒灯光太刺眼,影响了她们的睡眠,于是在每天晚上熄灯后那个女生居然破天荒地搬把椅子到卫生间去看书。

    筱雪每天睡的时候,望一眼她的床铺,没人,在卫生间学习;早晨醒的时候,睁眼看下她的床铺,没人,去教室自习了。筱雪醒的还算早的,去早自习的时候别的班上还没多少人,但她每次还没踏进教室就在门口不远处听见了那个女生朗朗的读书声。

    等到早自习下了,筱雪就会和张黎夏,韩冰珊三人一起分工合作买早餐。张黎夏负责占位置,韩冰珊负责排队买早餐,筱雪负责打豆浆。三人还在路上计划早餐吃什么的时候,那个女生就经过她们身旁一路奔跑着去了食堂,然后在她们目瞪口呆下很快消失在人山人海的学生堆里。等她和韩冰珊好不容易排队买好豆浆和早餐,朝张黎夏占着的桌子走过去准备享受早餐的时候,余光却又扫到那个女孩奔跑着回教室的身影。她一边跑一边吃,回教室再一边吃一边看书。她们仨看见她这样,都怔怔然说不出话来。张黎夏嘴里啃着韩冰珊递过去的面包圈恍惚地问,“她到底睡过觉没有?!”超人也不是这么做的吧!

    高考的一朝得失,换来的都是将来对应的人生。大家都很努力,那时他们每个人的负荷能力已经到达了极限。挑灯夜读的都是班上挑大梁的,筱雪认为这是一群要成绩不要命的人。于是班上除了极个别同学以外,大多数人的作业都堆山似海。终于在不堪重负下,有些人心里面崩最紧的那根弦线,断了!比如说筱雪,有了赤面恐惧症。

    在距离高考还剩两个多月的时候,她越来越紧张,越是紧张上课的时候就越容易开小差。心思总是不自觉往外游离,似乎是自身不想面对这样高压的学习任务所表现出的本能。一节课下来等她发现自己没好好听课的时候,内心又开始严重的自责,一想到高考,又慢慢演变成恐慌。日复一日,这样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最后到了一上课她就会心跳加速。

    如果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就会吓得面红耳赤,内心恐惧,具体在恐惧什么她也不清楚。其实老师的问题她明明知道答案,但就是害怕。

    也许是担心考不好,也许是愧疚没好好上课对不起父母为她的付出,也许还有什么很多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理由。总之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屯进心里就演变成了赤面恐惧症。赤面恐惧症,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遇到一丁点事就会面红耳赤,即使这些事不可怕。

    脸红的时候还引起不少同学的哄笑,为此她很苦恼,却总是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她很清楚自己以前不是这样的,确实是高三的压力太大了。所谓物极必反,就成了现在这样。

    有次她独自在操场上思考着这些困扰着她的问题,想着因为高考面临的各种问题,以及父母对自己的期待和自己惶惶不可知的未来,还有现在因为压力衍生出来的赤面恐惧症该怎么办才好。苦苦思量却没有答案,只余无奈地叹气。细心的韩冰珊和爽朗的张黎夏,还有她的一个热心的男生死党刘书钦发现了她的问题。他们一起来操场上找她,开导她,希望能帮助到她。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安慰她叫她不要害怕,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云云。张黎夏总是叫她吃东西,说化压力为动力。他们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很感激他们,但是这样的安慰却并没有对她的心理问题起到丝毫作用。该恐惧的还是恐惧,该脸红的时候还是会脸红,反而还因为猛吃导致她的体重猛增。其实大道理大家都会讲,可是能真正能做到的却没几个。

    后来刘书钦想出一个办法,他建议筱雪以后无论什么时候在什么场合,如果发现自己有害怕或者赤面的征兆了,就先坦白告诉和你交流的人,直接说明情况:对不起,我有赤面恐惧症。

    他认为把隐藏在心里缠绕自己的问题说出来,心里可能会舒坦一些。然后再反复的面对它,问题就很可能会得到解决,这样和你交流的人了解情况后也不会因为你有赤面恐惧症而瞧不起你,或者嘲笑你,总之比不说会好很多。这个办法得到了她们的一致认同,但是承认却需要勇气,特别是第一次。

    就这样等到下次班主任上课的时候,讲解,练习,课程一切都正常运行着。轮到点人起来回答问题的环节,班主任刚好点到韩冰珊回答问题。

    韩冰珊站起来,“老师,这个问题我知道答案,但是,”她深呼吸一口气,似乎给自己鼓了鼓勇气,“我想请韩筱雪同学来回答。”

    在大家惊愕的目光下,韩冰珊坐下。然后大家都以疑惑和不解的目光看着韩筱雪。班主任显然对韩冰珊这样的回答也很诧异,他也看着韩筱雪,不知道她们要干什么。

    这时班上所有人地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筱雪,她迟疑着站了起来。先是紧张地回答了那个问题的答案,然后开始了一如既往的紧张和恐惧,彼时朝刘书钦那个方向瞟了一眼,看见他给自己握起了一个鼓励的拳头,示意她要勇敢。

    她也深呼吸一口气,感觉到自己的脸已经控制不住地开始涨红。生或者死就这样了,她决定豁出去了,她鼓起勇气对所有人说,“老师,对不起;同学们,对不起,我因为压力太大患上了赤面恐惧症。每次老师点我起来回答问题,其实问题的答案我都知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紧张就会脸红。我原来不是这样的,让大家见笑了,对不起,希望大家谅解。”

    她说完话,班上顿时静得出奇。

    “哦,没有关系,我们能体谅你!”班主任温和安慰她的声音此刻在教室显得格外清晰。

    筱雪说完就坐下了,她又紧张地深呼吸一口气,但这次的紧张状态居然能很快平静下来,似乎是藏在心底的恐惧在坦然说出来后得到了些许释放。现在不管能不能得到在场人的谅解,她都能感到心里舒坦些了,一时感觉到她的脸红问题不再让她那么纠结。她从深心里吐了一口气,像是把所有盘踞在身体里的邪气都吐出来了。

    有时候萦绕在你心头驱之不散的恶魔,对付它最好的办法,就是说出来,让它见光死。那是她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内心,向所有人坦白自己内心所恐惧所害怕别人嘲笑的事。

    班上迎来良久的静默。有的人低下了头,有的人惊愕地看着她,有的人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认真地写着作业,此刻连写作业的沙沙声都听得很清楚。

    在大家还从她的发言中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刘书钦站起来了,他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教室,“我有恐高症,我一直很懦弱地不敢坐在靠窗户边的座位上。虽然没什么,但是我从来不敢去面对。从今天开始,我决定坐在窗户边上锻炼自己。”刘书钦说完坐下,班上又是一片静默。

    筱雪恍然,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为什么刘书钦被调到挨窗户边的座位的时候,总是不厌其烦甚至喋喋不休地跟他的同桌或者邻近位置的同学商量着换位置。

    那时候筱雪她们生活的这个省,他们那一届高考的报考人数就高达七十多万。自然而然他们也因为竞争力太大而倍感压力。学校每个教室一百多人,座位分成三大块,分别用两个走廊隔开。一大块是中间的座位,一排四座。坐在中间靠前的位置听课比较清晰,也不会受到讲闲话的同学的干扰。老师能一目了然地观察到这里学生的动向,如果有不好的行为比如说开个小差就能被及时提醒甚至制止。

    班主任总是把这一块的位置首先留给班上成绩特别好的同学,所以这一小块的位置比较抢手。很多同学的家长为了能让自己孩子能坐在中间前面的这一小块位置,甚至不惜费尽心思和财物给班主任和各科老师送礼,可谓用心良苦,爱子心切。

    两边靠近窗户的座位是另外两大块,一排三座,整个教室一共十二排。整个规模之宏大,可想而之!自然教室也很拥挤,挨窗户边的同学每次想走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就必须经过靠走廊两个同学的座位。有时候因为位置太窄小就得挣扎半天才能走出去,活像一只即将破壳而出的小鸡,需要一口一口地啄开蛋壳才能重见天日,及其不方便。所以挨窗户边和靠后的座位的基本都是留给成绩不大好的学生的,大有一种老师把你扔这里让你自生自灭的意思。

    筱雪一直以为刘书钦不愿意坐窗户边是不想让别人觉得他是差生或者误会他是个贪玩的学生而已。

    所以基于各种因素的考虑,大家都不愿坐挨窗户边的座位,自然也没人愿意和他换。

    “我跟你换。”筱雪对他说。于是她看到刘书钦脸上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像是遇见了救星一样。她继续说,“那有什么,坐窗户边还能看风景。”她们教室外是学校新建的一个公园和临湖走廊,从高处看确实挺美,所以她有此一说。

    也就因为这一个让座之恩,刘书钦成了她男生同学中的死党。筱雪有什么事他总是很热心的凑过来帮忙解决,甚至练习字贴都是刘书钦带着她练出来的。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他是有恐高症。

    这时张黎夏也站起来了,她笑着说,“这有什么,毕业了我们带你去蹦极!”

    刘书钦的发言和张黎夏的嬉闹给班上的气氛带来一丝轻松。

    这时班上一个女同学也站起来了,她说,“老师同学们,对不起,请原谅我们的唐突。我其实很理解韩筱雪同学,因为我也很懊恼很焦急。我每次考试作文都没写,并不是因为我不会写,而是因为一到考试我就紧张的脑子一片空白,以至于什么都写不出来。到现在只要考试,我紧不紧张都写不出来作文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付出了很多,可是没有收获。”她暗自伤神的低下头,“为此我经常彻夜难眠,我很担心高考的时候要是作文写不出来怎么办。”她越说神色越是黯然,到最后语气低迷到几乎只有最近几个人才能听见,“这样就什么都完了!”

    班主任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到了,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毕竟姜还是老的辣。他走上讲台放下书,坐在讲台上不置可否,也不表达任何意见,仿佛在等待什么。

    这时又一个女生站了起来,“我也很理解韩筱雪同学。我长得很丑,家里又穷。我一直很努力的学习,希望可以通过学习来改变命运。我相信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是我发现付出和收获总是不能成正比,我这么努力成绩怎么都提不上去,并且总是疑神疑鬼觉得大家都不喜欢我。我其实很希望有一个正常的朋友圈,一个没有人嘲笑歧视的朋友圈。我很在乎你们,我的同窗们!”

    她才刚坐下,班上的团支书就站起来脸色合约地对她说,“我们其实也很喜欢你。”然后又转过头来对着大家,“我也很理解你们任何一个人。我心里其实喜欢一个男生很久了,但是总是害怕早恋影响学习,一直不敢表白。我现在想说如果我和你在一起能好好学习,我们是不是可以在一起!”团支书性格开朗,在班上一直都是比较有号召力的,她的这一席话让班上很多男生都忍不住为她鼓掌!

    “说的好!”甚至有一个男生忍不住表扬出声,但是马上遇到班主任凌厉的目光,他便缩回脑袋低下头不再说话。

    接着又一个女同学见势站起来,她说:“我从小就有先天性心脏病,一直都被心脏疼痛的恶魔缠绕着,自从有记忆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不能有过于剧烈的运动。我总是觉得就算我考上了大学,将来也很可能是一场空,因为我以后很有可能哪一天就突然猝死了,就算活下来也很可能不能生孩子,到时候现在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所以大多时候我都很颓废,在压力面前我一直在犹豫还要不要继续努力!”她说着说着泪眼朦胧,然后擦了擦眼泪继续说,“上次班上有个男生摔摔板凳我就受了惊吓,心疼的受不了要去打针。他后来跟我道歉,我没理他!我现在澄清一下我没那么小气我也没怪他,我只是当时正在思考我的人生问题。我的心脏本来就不好,毕业在即,我还不想让人觉得我小心眼!”

    张黎夏坐在座位上用敬佩的眼神看着她又竖起大拇指笑着夸赞了一句,“说得好!”

    这时又一个男同学站起来,“谢谢你的原谅,不然为这事我还得愧疚好久!我也有话想说,我小时候不幸感染了乙肝病毒,从小就在受别人歧视的环境下长大。我因此有很严重的抑郁症,所以那次晚自习声嘶力竭的摔了板凳。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我有乙肝已经成为班上公开的秘密,但是我没有办法去改变这个事实。我一直很渴望能跟大家做朋友,希望大家能接受我,把我当一个健康的正常人,不要视我为异类!可是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奢望!”然后他又突然很大声音咆哮道,“你们都打了疫苗了,请问你们怕什么!”这一嗓子吼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大家都像雨后春笋一样一个接一个自发站起来发言。

    班上差不多一半的人都发言了,有说自己每次考试都是抄的,其实很心虚;有说强迫症的,也有说自闭的。各种说法的都有,那一堂课似乎格外快,下课铃声很快就敲响了。他们把心理面对高考所产生的压力尽情释放了出来,好多人都说出了自己的问题。虽然有些幼稚,有些胡闹,但一堂课下来,好多人都哭了。在面临高考的高压环境下,筱雪发现其实原来有这么多人陪着她,自己并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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