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送叶子，我每天都会让她自己一个人上楼，她每天都会走楼梯上来，楼梯间里很少有人，如果在这里劫持人质，几乎不会有人能够发现。但是，之后呢？要怎么躲起来？电梯里有监控，不可能，最大的可能性，一个是仍然藏身在消防通道里，找准时机溜出去。另一个是进入某一个房间。第二个可能性更大一些，是的，但是，首先要排除掉楼道里。时间，时间仍然是关键。
他再一次看看手表，八点十二分。离发现叶子失踪刚刚过去了不到十五分钟，但他感觉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时间，时间是关键，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时间可以被压缩。
如果我是劫匪，我要怎样带着一个七岁的女孩出去？我每天在固定的时间送叶子来，叶子选择固定的路线上楼，这些都可以通过观察找出规律，于是，他觉得劫持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如何带着一个孩子隐秘地走出小区。孩子会哭闹，这一点他应该能想到。让孩子昏迷？办法是有的，但背着一个孩子光天化日走出小区？不可能，所有的公共区域都有监控，不是吗？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带着孩子安全出去，这是不可能的。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就是入户。劫持者一定在这栋楼里有一个房间。这栋楼里住满了出租户，我记得听岳父上回发牢骚的时间提到一句“一半儿房子都租出去了”。那么，有可能是其中的一个租房者，也许是有预谋的，也许是偶然发现了我送孩子的规律，临时起意？后者可能性更大些。不是吗？如果你是一个穷得丁当响的那种生活和事业都失败的一塌糊涂的人，偶然发现了这样一个几乎是送上门的机会，你有多大的概率会临时起意，策划一起简单的绑架案？很大，概率很大。
有没有可能是进入其中的一个房间呢？如果我是劫持者，我会想到什么？孩子失踪，理论上讲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假如我没有每天打电话确认好是否上楼，老人就不会当时发现孩子失踪了，但如果超过平时半个小时还没有上楼，理论上他们就会的电话询问，那么，最多半个小时，孩子失踪的事情一定会被发现，不是吗？）半个小时以后，也放许孩子的家长就会报案，警察就会查找上门。即使警察查找上门需要更长的时间，但孩子失踪后的办个小时后，劫持者将再也没有机会将孩子转移。他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孩子弄昏迷，或者，或者杀死，然后找另外的时间和机会，用隐蔽的方式，也许会用残忍的。。。
他不敢再往下想。现在他已经清楚了，希望只存在于楼梯间里。而时间是最最重要的关键因素。
是我害了她。果子不由得沉痛地想。我不过是想让她逐步适应一个人生活独立而已。不，是你懒，你懒得上楼，懒得每天例行向岳父岳母门打招呼问候，你自私，自以为是，给自己那么多借口，无非还是。。。唉，想这些有什么用？还是回到眼下吧，如果我是劫持者，我会接下来做些什么。。。
步子已经越来越慢了，呼吸也越来越沉重，前胸的汗水还在涌出，后背上汗水正以更快的速度涌出来，心脏的跳动已经耸耳可闻，嘴巴里已经变干了，一阵苦涩的味道从嗓子眼深处涌出来，在口腔的内壁上爆炸开来，疼痛不已。果子明白这是急火上攻，嗓子马上要肿起来了。
八点十八分，二十五楼。他已经走不动了。他很想停下来喘一口气，但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时间，时间仍然是关键。很可能就是因为那么一分钟的延迟，叶子就可能会遇到伤害。如果真是这样，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自己的。
我还怎么度过剩余的生命？在悔恨中？悔恨又有什么用呢？在别有的怜悯中像条狗一样没有活力，没有尊严地活下去?还不如死了的好，继续跑，继续，宝贝，爸爸一定能找到你的，就是累到死，爸爸也一定要找到你。
一阵电话铃声又响起来了。他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头有些眩晕，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嘴巴里干的像沙漠，他吃力地咽下一口唾沫，嗓子里火烧火燎地痛。看看手机的显示屏，是岳父打来的，也许是有好消息?叶子找到了？果子以最快的迅速接通子电话。他的手不知是因为累的，还是因为激动，一直在抖个不停。
“找到了吗？”是岳父急切的声音。果子猛地唉口气。他很想立刻挂断电话，但他的理性阻止了他做出这样不成熟的举动。
“没有，我还是查找楼梯间，已经，已经快到三十层了。”果子吃力地吐出一句话，每说一个字，他的嗓子都会像火烧着似地痛一下。
“派出所的人来了，我带他们一户一户地找去吗？”岳父今天似乎比平时理性、年青了许多，也许是突然的变故让他重新找回到了警察的职业状态，他显然已经认同了果子之前的分析，并计划立刻执行其中的一环了。
“好。”果子用力说出最后一个字，挂断了电话。
马上就到顶层了，排查已经进行了大半，同时希望也正在越来越淡。当他真正手脚并用地爬上顶层，并检查完空空如也的楼道后，果子开始感到恐慌了。是的，在爬上楼顶之前，他也许更多的是焦急，对于时间的焦急，对于未知结果的焦躁，他也许并没有过多地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所有的地方都不到，该怎么办？他之前几乎确信一点：叶子就在这栋楼里，只要守住楼梯口，只要我们够仔细，就一定能够找到。但当排查一点一点地推进，希望也一点一点地被挤出大脑后，果子开始逐步陷入到了恐惧之中。
下楼，现在下楼，也许叶子就在哪一个转角等着我哩，她那么乖，谁会忍心伤害那么乖的孩子？她是天使，不是吗？你怎么能伤害一个天使？
下楼吧，不管她在不在那里，你都别无选择。
（五）
下楼的速度还比不上上楼。
呼吸不再那么困难了，已经接近爆裂的心脏也舒服了一些。但小腿肚子开始打颤，不，它一直在打颤，只是现在更加严重了，膝盖总是打弯，他只好用手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向下走。
每到一个楼层，明知道已经检查过了，明知道那里是空的，什么也不会有，但他还是坚持到楼道里再看一眼，生怕不小心错过的那个楼层里，刚好有叶子，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人。
终于，在下到一半的时候，他从楼梯上滚了下去。他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膝盖轻轻地那么一弯，台阶就一下子年扑到了自己的眼前。额头似乎撞到了什么，不痛，只是脑子里传来一声很闷的撞击声。身体好软，很快，他就躺在了楼梯转角的平地上，仰面朝天，眼睛看到的只有白色的屋顶。
他在那里躺了一会儿，也许有一分钟？他感觉好累，好困，好想睡一会儿，但有一个声音在那里喊他“爸爸，爸爸”。他知道那是幻觉，但他还是很开心地笑了一下。
疼痛一下子涌了上来，他感觉到额头上有液体流下来，流进了眼睛里，他努力地眨眼，想把那些液体挤出去，就像他平时努力地眨眼，就可以将眼泪挤出去一样。疼痛再一次涌上来，他的脑子清醒了许多，挣扎着爬起来，继续扶着墙，往下一层走去。
他感觉泪水正在涌出来，混进那些有些粘稠的液体中。一起涌上来的还有叶子的笑脸，她乖巧可人的样子。他想起了早上她跟小猫咪告别时的样子，她多么乖巧啊，像个可人儿的小猫咪。
他开始回忆，回忆有关叶子的点点滴滴，这些回忆混合着他的泪水，混合着额头上不断流下来的粘稠的液体，混合着疼，混合着幸福。
也许在心底里，他已经选择了放弃。
不，不能放弃，她就在这里，在某个角落里，只要再转过一个转角，你就能看到她的着色裙子，她就在下一个转角，就在那里。
他开始不争气地哭出了声音。
（六）
已经走到第二层楼梯转角了。他已经不再抱有什么希望了。他站在二层和一层的转角处，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楼梯，彻底绝望了。
他想，如果一头栽下去，会不会死掉，如果能死掉，那该多么好，一死百了，也许，我能在那里见到自己的叶子，她是个天使，她在那里，一定也还会那么美丽、那么乖巧、那么开心吧。
“喵。。。”耳朵里传来小猫的叫声。
果子苦笑了一声，我以为那是幻觉。
“喵。。。”又是一声小猫的叫声。
不，有点不对，那声音听起来好熟悉，真的是猫的叫声吗，还是。。。
果子木木地转过身，在二层楼梯的北侧墙上，他看见了一扇虚掩着的小门儿。那是一个平时关起来的小门儿，通往二层的露台，有时候从楼下，他能看到露台上不知谁种的一些花草。但他从来没有上去过，他不知道还有一扇门能通向那里。
“喵。。。”那声音像极了，多么动听呀。
果子有些僵硬的身子开始慢慢向小门儿移动。他移动的速度好慢好慢，伸向门板的手小心翼翼，就好像那道门里有什么鬼怪，生怕一打开，死亡就会扑面而来。
门慢慢地打开了，在明亮得令人眩晕的日光中，果子看见了一只小猫，是一只纯白色的小猫，正在低头专注地吃着地上的粉红色的肉粒儿。
“喵。。。”声音不是从小猫的嘴里发出来的。
小猫的对面，蹲着一个身穿蓝色裙子的小女孩，正专注地看着小猫，快活地学着猫叫。她在同小猫聊天儿呢。
“叶子。。。”果子的嘴巴用尽全力喊着，耳朵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七）
一如往常，果子把车子停在单元楼门口，叶子在后座上收拾好书包，把手机还给果子，说一声“爸爸再见”，就熟练地开车门，向楼梯间走去。
果子犹豫着要不要送她上去。老婆出门前反复叮嘱他，必须把孩子送进门再离开，必须。。。但果子有果子的想法。
望着女儿快活地跳上台阶，蓝色的裙子飘进楼道的影子里，果子苦笑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动了车子。
车子绕过最西面的一栋楼，回到叶子进去的那一栋的南面时，刚好用时两分钟。一如往常，果子边开车边掏出手机，拨通了姥姥家的座机。
“喂，妈，是我，叶子上去了吗？”一如往常的问候。
“喵。。。”这回话筒里传来的是一声温柔的猫咪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