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雾之谜 > 序幕续


    小轿车慢慢跟在后面。

    繁华的商业街,孙贵站在一个陈列塑料模特的橱窗前,打量着玻璃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像;一个刚进城不久的农民,佝偻着背,一身松松垮垮的深蓝西服,领带像条绳子似的缠在脖子上,那张脸瘦长,两颊凹陷,脸色灰黄,双眼暗淡无光,稀疏的头发一绺一绺地粘贴在脑门上;这是一个酒色过度,一把年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天啊,自己只有四十八岁,今年正是本命年。

    周围的人熙熙攘攘,没人注意他。

    010

    南风港式餐厅。

    杂种藏獒趴在地上,耷拉着毛茸茸的大脑袋,斜靠着路虎车的右前轮,打着瞌睡。二愣子吃着盒饭,吃相很不雅观,他把啃的精光的鸡骨头扔给杂种藏獒。它只是闻闻。二愣子骂道(脏话略去):

    “比老大还难伺候。

    离开几米远,一个农妇在卖咸鸭蛋。

    孙贵经过,停住脚步,蹲下,怔怔地看着那些咸鸭蛋和那个农妇。

    金善姬从餐厅出来,拦辆出租车,走了。

    片刻,马彪出现在餐厅门口。餐厅经理跟在后面,礼貌地送 出这位瘟神。马彪披着西服,衬衣扣子一直能开到肚脐眼儿,还学着香港电影里黑社会老大的样子叼根牙签。他喝的不少,满脸通红,大声打着嗝,心情不错。他想再找点乐子。

    他摇摇晃晃地朝卖咸鸭蛋的农妇走去。

    农妇以为来了大生意,热情招呼着:“新腌的咸鸭蛋,不流油不要钱。大兄弟,您买点尝尝。”

    二愣子知道,这个农妇要倒大霉了。整天跟着老大,他对这种事早已看惯,没有兴趣了。

    马彪蹲下身:“怎么卖?”

    “一块钱一个,三块钱四个。”

    “便宜点,一块钱俩,三块钱十个。”

    “哎哟,大兄弟,那不成白送了。”

    “就您这样的,白送我也不要。”马彪话里有话,不是好话。他又一脸坏笑,假装结巴:这个鸭蛋个头忒,忒小了,我看像是那个鸡、鸡、**,下的蛋。”

    “大兄弟,您真会开玩笑,这鸭蛋还小,四个够一斤。”

    马彪忽然大喊:“城管来了!”二愣子配合着嚷嚷:“还不赶紧跑,城管抄摊子来啦。”农妇慌乱中挎起装咸鸭蛋的柳筐就要跑,鞋都掉了一只,四下看看,哪有城管的影子。

    马彪与二愣子开怀大笑。

    农妇又把咸鸭蛋摆成四个一堆的,吆喝:

    “新腌的咸鸭蛋,不流油不要钱......”

    “不流油不要钱?”马彪还没尽兴。

    “嗯”,农妇看他压根儿没有买的意思,不大爱搭理他。

    马彪拿起一个咸鸭蛋,掂了掂,啪地敲碎一头:“这个没流油”。又拿起一个,还是敲碎一头:“这个也没流油。”转眼间,敲碎了五六个鸭蛋,破碎的咸鸭蛋扔了一地。

    二愣子凑过来:“我也敲一个。”

    农妇双手捂住柳条筐:“你们这是干啥?欺负我们乡下人!”

    “你说的,不流油不要钱。怎么,说了不算,噢,你不是站着撒尿的,”马彪嬉皮笑脸。

    农妇知道遇上城里的混混,惹不起,带着哭声央求:“两位大兄弟,行行好,我卖鸭蛋的钱是要供小孙女上学的。”

    马彪兴致勃勃:“这是一块钱,爷就要买个流油的”。

    他又抢过一个咸鸭蛋,刚要往地上磕。一只瘦骨嶙峋的大手伸过来,抓住他的腕子往后一拧,马彪的整条胳膊被扭在背后。他杀猪似的哎呦呦叫唤起来,痛的呲牙咧嘴。他挣扎几下,仍被那只手牢牢扭住,动弹不得。他回过头:“孙总!我是彪子,快松手,胳膊断啦。”

    孙贵满面怒容,没有松手的意思。

    农妇见有人帮忙,跳起来,一只脏手扯住马彪的西服:“赔咸鸭蛋的钱!”

    马彪厉声说:“我这身西服一万三买的,你可赔不起。”

    孙贵、马彪面对面站着,都是怒气冲冲。马彪说;“孙总,我敬你年长,又是九鼎公司老二,为了一个卖咸鸭蛋的乡下老娘们,咱俩翻脸不值当的。”

    孙贵毫不客气:“少废话,七个咸鸭蛋,六块钱,赔了,你走人。”

    “我要是不赔呢?”

    “让你换套假牙!”

    “嗬,比我还横!不赔,除非你叫我一声爷.....。”

    他的话音未落,孙贵已经一拳槌到他的腮帮子上。孙贵疯豹一般,下手绝不留情,他是矿工出身,人虽瘦小却有干巴劲儿,打的马彪踉跄后退。马彪站稳,开始反击,他在街头打过大小几十次架,也不是吃素的。两人拳来脚往,尘烟四起,打的热闹。

    杂种藏獒趴着没动,只是吼叫几声。

    二愣子急急拨打一个电话。

    马路上,一辆黑色奔驰轿车猛地大掉头,往回开,还打着双闪。车内,魏军扔下手中电话,一脚油门,瞬间,在狭窄的路面上车速飙升到一百迈。

    孙贵的司机跑过来。

    二愣子伸手拦住,说:“咱俩也别闲着。”

    俩人也打在一起。

    黑色奔驰轿车疾冲过来。魏军赶到时,这场架刚好打完。两名巡警正在现场问话,做笔录,准备把一干人带回派出所。年轻巡警手里摇晃着铐子,亮晶晶的。

    魏军跟带班的老巡警低声说了几句。老巡警用步话机汇报,请示。两个巡警走了。

    魏军又走到农妇面前,掏出一张百元面值的钞票,塞给她。农妇千恩万谢地挎起装咸鸭蛋的柳条筐,也走了。

    魏军朝四个人走过来。

    孙贵习惯地蹲在地上,目光空洞无神,冷冷的像块冰。他没受什么伤。马彪就惨了,鼻青脸肿,不断地往地上吐血沫子,的确被打掉了几颗牙。他身上的那件高档西服一条袖子被扯掉,另一条袖子也有一半开线了,样子十分狼狈。他嚷嚷着:“这个孙老二,下手真黑,这事没完!”他又往地上啐了一口。

    孙贵的司机与二愣子勾肩搭背,正在相互敬烟,点烟。

    杂种藏獒激动地盯住一条流浪母狗。

    孙贵的司机向魏军汇报:“孙总今天去医院检查身体,不知怎么的,一出医院就像变了一个人。”

    “嗯?”魏军想,必须、立即查明此事。

    马彪还在不断叫嚷,魏军直盯着他,不说话,眼神冷峻、严厉。

    马彪渐渐软化,不叫唤了。他摸摸自己的秃头:“得得得,我跟孙老二赔个不是,这总行了吧。”他姓马,但属狗,脸变的快。他朝孙贵一抱拳:“孙总,孙哥,都是兄弟我的错,兄弟我给您赔礼了。今儿晚上,红玫瑰歌厅,我做东,让最漂亮的小姐陪您。”

    老式的丰田王冠轿车开走了。

    “刚上身的西服,还掉俩后槽牙,今儿我这亏吃大了。”马彪嘟嘟囔囔:“就为了一个卖咸鸭蛋的乡下老娘们,我真不明白了。”

    “我明白,”魏军冷冷地说。

    011

    红玫瑰歌厅。

    最好的包间。妈咪春风满面,殷勤地倒满一个个酒杯:“两位都是贵客,好好玩儿,保证两位尽兴。”他在前台,对收银员说:“先上两瓶红酒,按四瓶,每瓶一千六百八十算钱,多上小吃、果盘,都按双份算钱,那个孙老二是个财主,兜里有的是花不完的钱。姑娘们,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去挣了。”

    马彪搂着小姐莉莉,笑道:“点首歌,路边的野花就要採,不採白不採。”

    莉莉笑嗔:“马哥,你真坏哟。”

    陪孙贵的小姐年龄不大,刚满十六岁,才出道。她的身材尚未发育成熟,但胸很大,显然是人工隆过的,人长得还算好看。她依在孙贵怀里,说:“我叫心心,真心的心。”

    孙贵端起酒杯,望着杯中红艳艳的雪碧兑干红葡萄酒,犹豫,手微微颤抖。

    “孙总绝对不能再喝酒,也不能再碰女人。晚期肝硬化,肾功能衰竭,他若是还泡在酒里,夜夜新郎,你们就准备遗体告别吧。”医院诊室里,冯医生非常郑重地说。他递给魏军一张不大的纸:“这是他的诊断证明书。”

    “多长时间?”

    “什么多长时间,噢,三个月到半年,还要保养的好。应该通知他的家属了。”

    “孙总孤身一人。”

    歌厅走廊。莉莉对心心说:“知道吗,你陪的那个糟老头子没老婆,还没儿没女,是条老光棍,你要交好运了。”

    心心不解地问;”交啥好运?”

    “他是个大老板,对陪他过夜的小姐出手大方。”

    “我不陪客人过夜,”心心低头说。

    “你傻呀,六十岁以上的老男人钱多,没脏病,待人也好。万一你能嫁给他,嘻嘻。”

    马彪秃头锃亮,正在卖力地“吼”歌。歌名是:荒野上的一匹狼。

    孙贵还是把酒杯放下了,嘴唇都没碰一碰。他的肝区隐隐作痛。冯医生的话不断在耳边盘旋。他从心里往外冷,万念俱灰,对酒对女人都没有了兴趣。他想,这些年来,每天纵情酒色,自己就像一条蛆虫活在大粪堆里一样。他想象着自己死了,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殡仪馆的告别室,没有亲人,没有哭声。他活着有钱,但在黄泉路上,两手空空却没有半张纸钱。

    依在怀里的心心给他剥了一根香蕉。

    他摇摇头。

    心心说“”我喂孙老板几粒葡萄吧。”

    他又摇摇头。

    “那您想吃点什么水果?”

    “我想吃咸鸭蛋。”

    012

    “咸鸭蛋来喽”。

    高淑珍高腔大嗓地唱着菜名,端上一大盘咸鸭蛋。大杂院里,临时拉了两个一百度的大电灯泡,满院灯火通明。院里,摆着一张方桌,一张圆桌,还有一张长条桌,椅子也有几种式样,都是左邻右舍现凑的。桌面上摆着红烧整鸡,侉炖整鱼,还有大碗的红烧五花肉,最显眼的就是正中一大盘咸鸭蛋。

    每个咸鸭蛋一切两瓣,蛋黄金红,个个流油。

    桌子四周坐满了人,都是住在大杂院里进城打工的民工。他们来自天南海北,口音各异,虽然属于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弱势群体”,但凭力气吃饭,夜夜沾枕头就能睡着,而且睡的踏实。

    高淑珍的儿子高大宝大学毕业后,被天平投资公司录用,聘为业务部项目经理,今天下午接到的通知。高淑珍把大杂院的人都请来,吃顿饭,庆贺一番,也是为了感谢大家平日里对母子的照顾。

    大家纷纷举杯,说些喜庆的吉利话,祝高大宝明年就能当上总经理。高淑珍低声对儿子说:“别忘了,今晚点了两个大灯泡子,明天多交五毛钱电费。”

    高大宝说:“妈,我已经交了。”

    左邻大婶佩服地说:“看你把孩子**的,懂事,规矩,从不占人便宜。”

    右舍大哥在饭桌上始终愁眉不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的闺女桂花离家出走,一个多月没有音讯了。

    几位中年妇女窃窃私语。

    “还没找到桂花?”

    “前几天,有人在河那边看见她了。”

    “是吗,咋不拉她回家?”

    “她不回来,嫌家里穷。听说她做了歌厅小姐。别说是我说的。”

    “看见她的人说,她的牙白了,头发染蓝了,两个**也大了。”

    “那是塑料**,男人摸着......嘻嘻。”

    “他爹知道了还不得打断她的腿。”

    “也许认错人了吧,她旁边那个女孩叫她心心。”

    “几个老娘们瞎喳喳什么,”一个汉子叱责道:“东家长,西家短。三只蛤蟆五只眼的胡咧咧,当心风大闪了舌头。”

    盘中的咸鸭蛋一扫而光。

    左邻大婶赞不绝口:“您这咸鸭蛋腌的真好。”

    “祖传的手艺”高淑珍很骄傲。

    左邻大婶羡慕地说:“如今大宝有出息了。你一个人带着孩子,风里雨里,靠卖咸鸭蛋为生,苦尽甘来,就等着享福吧。”

    高淑珍心存感激:“也靠贵人相帮。”

    右舍大哥举起杯:“大宝,来,今儿你也破个例,喝一杯。”

    “不行,”高淑珍伸手挡住。

    “一小口”。

    “一滴也不行!”高淑珍态度决绝:“他爹就是死在酒上的。”

    众人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起高大宝的爹已经死了。

    高淑珍说话的声音不带感情:“他爹死十几年了,早死早托生。”

    在众人的怂恿下,高大宝换上天平投资公司的深蓝工装西服,红领带,脖子上挂着天平投资公司的白色胸卡,腼腆地笑着,站在这些长年住在大杂院里的民工面前。转眼间,他成了一个标准的城市白领,精神,充满朝气。

    一片喝彩声!

    大杂院里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简易的钢架木板房里,摆放着旧床、旧桌,旧椅,和几个旧的大包袱。高淑珍坐在床沿,拿着一张装在镜框里的旧照片,粗糙的手指轻轻摸着,眼眶湿润。接着,她把镜框倒扣着往桌上一拍,恨恨地说:

    “你这个没良心的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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