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善姬彻夜未归。
家又一次回到空荡、冷清。常律师烦躁不安，对于金善姬的夜不归宿，他设想出许多种可能，却极力回避去想一种他最不愿意发生的可能。
他不大喝酒，决定用工作麻醉自己。
灯下，他翻开刘翠兰起诉魏军亲子抚养权纠纷一案的卷宗。法院通知，后天，也就是周四上午九时在十三法庭开庭审理本案。做为执业律师，他努力从原告刘翠兰的起诉状以及随附证据中寻找破绽，他对被告魏军所说的话也持怀疑态度。证据目录中，刘翠兰向法院提交了一名证人，以证明她与魏军存在同居关系，这名证人就是关押在市看守所的合同诈骗犯罪嫌疑人甄孝仁。起诉魏军主张亲子抚养权的刘翠兰，与甄孝仁检举指使他实施诈骗的刘翠兰，显然是同一个人。
一个女骗子！
常律师找出那张黑乎乎的身份证复印件，他认为刘翠兰是在故意隐藏自己的相貌。他决定，明天一早到看守所，从甄孝仁口中了解一下刘翠兰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看守所。“什么大美人？”隔着铁栏，甄孝仁眨动着小而圆的眼睛，一口否认他认识一个叫刘翠兰的女人。
他改口说：“是一个叫赵三省的人指使我诈骗的，我是真正被冤枉的。”
常律师看着那张老鼠脸，有种要揍人的冲动。
回市里的路上，他接到赵三省急电，请他拟好天平投资公司与现代人科技公司的购并协议，下午谈判要用。
“一切就绪，”赵三省放下电话，汇报。
吴月轮廓鲜明的唇角绽出沉静的微笑。
万类霜天竟自由的横幅下，占据一面墙的鱼缸里，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鱼儿们争奇斗艳，展现自由的生命。
大鱼缸，唯一一条金龙鱼不断翻起水花，魏军坐在写字台后面，目光从一代天骄的横幅移到金龙鱼上，想：它饿了。他的手指习惯地在台面上轻敲。这间巨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在等一个电话。
座机铃响，他按下免提，对方说：“我今天到天平投资公司采访，一位股东向我透露，公司股东会已经形成决议，斥资八千万，收购现代人科技公司。”
“谢谢。欧洲十日游的往返机票，两张。收到了吧？”
“收到了，我准备在巴黎凯旋门刻下‘到此一游’四个字。”
“对外，你的正式目的是采访九鼎慈善基金会在欧洲的募捐情况。”
“明白，魏董事长办事就是滴水不漏。”
半小时后，座机铃声再响。
这是钟比尔打来的。他说：“天平投资公司刚与我谈过了，他们只说保留我的代理技术总监的职务，笑话！我按照魏董事长您的指示，没有当面回绝，只说考虑一下。”挂断电话前，钟比尔补充一句：“据我所知，天平投资公司与现代人公司五位股东下午第一次谈判。”
魏军翻了翻那份《关于现代人科技有限责任公司的调查报告》。
他从来不用电子邮件形式传递这种重要材料。纸质文件看后，记住内容，往碎纸机里一丢，不会授人任何把柄。
他拨通一个号码。
“胡行长，好久不见啦。”
“前天还在一起喝过茶。”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今天，我偶然得到一小筒无名野山茶。”
胡行长很感兴趣地“噢”了一声。他不贪，唯一嗜好就是品茶，可以说是个茶痴。
魏军绘声绘色地说：“当地村民讲，方圆百里的大山中，只有这么一株千年老茶树。一次山溪水暴涨，漫过老茶树，整条溪流竟然茶香四溢，飘香十里哩。”
“魏董事长，你不去写本新编聊斋，可惜了。”
两人呵呵一笑。
魏军直接了当：“九鼎公司向贵行申请一笔贷款，八千万，专用购并现代人公司的资金周转。”
胡行长兴犹未尽：“你说的无名野山茶产自云贵交界的一处大山里，我好像听说过。”
魏军追加一句：“申请贷款的报告今天递交贵行。”
胡行长说话的语言一下变得刻板了：“贵公司有两笔贷款下月该到期了。”
“九鼎公司的实力你是了解的。”
“这样吧，你先交申贷报告，行长办公会上，一并研究。”
“好。”
魏军要的就是“一并研究”四个字。胡行长口风甚紧，绝不会透露其它公司的任何商业信息，他的“一并研究”，却足以让魏军推断出天平投资公司也在为购并现代人向银行申请专项贷款。胡行长执掌本市最大一家银行，别的小行没有这份资金实力。魏军认为，现代人是一只蝉，天平投资公司是一只螳螂，而自己就是隐在后面的黄雀。螳螂捕蝉，焉知黄雀在后，古语说的太妙了！
他毫不迟疑，拨通内部电话：”吕秘书，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魏军指示，包租本市湖心岛度假村最高档的“水天一色”小楼，专门配备厨师、游艇；请副市长出面，以九鼎慈善基金会的名义，邀请现代人公司五位股东携家眷今晚入住；对外保密，封锁消息。
吕涯迅速一一落实。
魏军非常满意这个下属的工作能力。他拍拍吕涯的肩，说：“下月，不，从本月开始给你加薪。”
吕涯没说谢字，他是个话很少的人。
“坐”，魏军让吕涯坐到沙发上，这是他对下属少见的恩宠，犹如帝王赐予臣子上朝免跪一样。魏军问：“你与赵三省的事情处理的怎样了？”
“他同意将他在天平公司的股份转让给我。”
“好，好，好。”魏军连说三个好字，他又问：“你准备给他多少补偿？”
吕涯奇怪，魏军怎么知道自己已答应给赵三省转让股权的补偿。
“按你的性格，绝不会占任何人便宜，”魏军洞察人心地说。“补偿多少”？
“五百万”。
魏军立即让财务部送来一张空白现金支票。钱会计呈交支票，请魏董事长签字后，没有走的意思。魏军问：“还有事吗？”
钱会计嗫嗫嚅嚅，紧张的有些出汗。
魏军最烦的就是这种任人践踏、烂泥一样的男人。
钱会计鼓足勇气：“董事长，您昨天取走的五万现金，没有签字。”
魏军从写字台后拿出牛皮纸袋，扔给他。
钱会计抱住钱袋，往后退，扭身，差点撞到门框上。
魏军潇洒地用中指一弹支票，不容推辞，把它塞到吕涯的西服上装口袋里。魏军加重语气，郑重说道：
“九鼎公司、我本人全力支持你！”
他推心置腹地说：“你有了天平公司的股份，就可以参加股东会，可以了解全部经营项目、财务状况，可以联系其他股东，逐步扩大话语权。你是钉入天平公司的第一根楔子！不远的将来，我一定会把天平公司收归到我的旗下。那时，你就是第一功臣，我将任命你为天平公司的副总经理。”他想从吕涯的脸上观察到自己说话的效果：“小吕，好好干，前途无量！”
吕涯听懂了。他心里想：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他居然利用我去对付天平公司，去对付我视为妈妈的吴月阿姨。
吕涯一言不发，脸上毫无表情。
大鱼缸。魏军扔进一条小草鱼。他欣赏着这样的场面：小草鱼四处逃窜，金龙鱼从容地游过来，将它一口吞下。
035
“好，今晚，涮锅子。”
几个律师同行邀他小聚，常律师答应了。
昨夜，金善姬音讯全无，他一夜未睡，与朋友们聚一聚，正好散心。
朋友们到齐，刚端起第一杯啤酒。
电话，金善姬打来的。
常律师一秒也没耽搁，抬腿就走，不管朋友们在身后如何嘲骂他重色轻友。
楼前，常律师看到楼上自家窗户溢出的明亮灯光，心头一阵温暖。他跳下没停好的车，加快脚步。
厨房。他伸开双臂，从身后抱住正在炒菜的金善姬，轻吻她的耳垂。
金善姬怕痒，咯咯笑着躲闪。
两人长时间拥吻。
锅里的油唿地着了。常律师手忙脚乱地灭火，金善姬推开他，倒入大虾。火灭虾红，香气四溢。
常律师靠着门，痴痴地看她往锅里加料酒，加蚝油，加冰糖。她的动作娴熟，有舞蹈的韵味，很美，一个男人深爱的女人的那种美。
红通通的一盘大虾端上桌。
金善姬燃起两只红烛。她问：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永生不忘。”
葡萄酒是红色的。
两人碰杯。常律师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她为什么昨夜未归？他真不敢问，尽管心中有一大堆问号。
“最近忙案子，没顾上陪你。咱们租个游艇，明天到湖心岛度假村住几天。”
“你明天不出庭了？”
“上午开庭，咱们下午出发。”
“你把那个案子推了呢？”
“我已经收了代理费，十五万，不能推掉了。再说，案子也不难办，那个叫刘翠兰的女人纯属无理取闹，她的证据根本不值一驳。”
“刘翠兰？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女骗子，一个坏女人。”
金善姬笑问：“我呢，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常律师真心回答：“你是好女人，我最爱的女人。”
烛光、美酒、佳肴。两人像多年夫妻，说些闲话。常律师几次想问她失踪的几年去哪儿了，做什么，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他在想，有些过去，犹如人生中的黑洞。如此美好的夜晚，还是再喝一杯酒吧。
今夜，无雾。一轮圆圆的满月，月光如水，月色撩人。
缠绵舞曲中，两人相拥共舞。
“我真是个好女人？”
常律师用亲吻代替回答。
“你爱我？”
常律师把她抱得更紧。
“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许忘了，我的处女之身给了你，”金善姬幽幽地说。
舞曲名叫“爱到永远。”
夜半。常律师熟睡。金善姬瀑布般的长发散在他**的胸膛上。金善姬借着月光，仔细注视他的面庞，摸摸他的嘴唇。她更紧地偎入他的怀中。
一滴眼泪滑落，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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