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徐大牛，是你家熊孩子又被常先生留下受罚了吧！”李二应言起身招呼道，引得周围食客哄堂大笑。
闻言，徐大牛倒也不怒，想必也是习以为常，只是推搡着李二快催厨子做菜道：“滚你丫的狗犊子，昨天常先生还夸我家小牛字写得俊呢！”
唐逍笑着夹起一片羊肉，醇美的肉香佐着精酿的酱油，让他很享受。但唐蝶的眼神却有些闪烁，拨弄着碗里香气四溢的热腾鱼片，食欲却好像已经消减了大半。
“你觉得是他么？”
唐逍置若罔闻地往唐蝶的碗里夹着菜，道：“今夜会有大风，我们先在这小馆子里住下，晚上你不要出门。”
“我也想去看看。”唐蝶轻声回道，语气有些不悦。
唐逍撇撇嘴，催促她先吃饭，边低声道，“这次的目标，无论是不是那个常先生， 都不会功夫，即使经过这么多年有所准备，实力也很有限，这是师傅说的，命我先杀他，纯粹因为他该先死而已。”
“一起去。如果他不是要杀的人，我就顺便让他给起个名，不是都说他很有学问嘛。”
“难道我给你起的名不好听吗？”唐逍失笑，无奈道。
“太俗了好吗！ 简直和刚才那两位，徐大牛和李二狗的取名水平一样俗，姓后面加一种动物。呵呵，师兄，你真行。”唐蝶最近很喜欢嘲弄唐逍，配上潇洒的白眼，总让唐逍哭笑不得。
“好！ 为兄也觉得当年少不更事，给你取名太过草率了，那唐飞蝶这名字怎么样，是不是有一仙侠之气了？”
“有飞贼之气才是，俗！”
“唐雨蝶，好不好? 诗情画意了吧。”
“我最讨厌雨天了，师兄你有没有脑子？名字当然要酷一点的。”
“血蝶，大气又霸道。”
“名字里带个血字，要我死吗，那你去叫唐血逍，好不好？哈哈哈哈。”
“唐珊蝶，师妹，我认真的。”
“师兄，那你叫 唐珊藏吧，我也认真的。”
“……”
唐逍把盘中的最后一片羊肉放入口中, 细细咀嚼了半响，此时，他不是太想发表自己的意见了。
“行，一会先带你去和那常先生讨教个有水平的名字，你再别埋汰我了。哎，取名难啊！叫咱不是读书人呢。”
她的眼睛又弯成了一对雀跃地小月亮，不爱照镜子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总漾着的浅浅酒窝，是唐逍始终感激着的阳光。
“嘻嘻，逗你的呢，肯让我同去就好了！唐蝶，就是我最好的名字。”
白墙黑瓦，有大半已被这棵巨大的百年老槐蔽于其荫翳之下。
常先生家的宅子是十八年前他亲手所盖，一砖一瓦，与他同来的结发妻子盖了足足有三月之久。 而十年后的一场骇人山洪让村镇里的瓦房毁了大半，乡民们为常先生及时翻修了老宅，常先生的发妻却于那年的霏霏雨季里诞下一子后，难产而死。
其子唤，钟望。以妻之姓冠子，常先生对其亡妻一往之情深，可见一斑。
乡亲们相信常先生是个会有福报的人，现实也果不其然，钟望而今年方八岁却已然临得一手与大家字帖相差无几的行书。在其父日复一日的教导之下，钟望的成长如有神助，不仅精通琴笛音律，且对药理有惊人的兴趣，这般年纪已然通晓诸多疑难的调理之法。 远近乡里，哪怕是最嚣张跋扈的小地痞，提起常家父子也没有不服气的。这个世界上，哪有常先生不会的事情，也没有他不明白的道理，住在村北的酒鬼王瘸子说那两父子都是下凡的文曲星，大家都认这个理。
此时延展致常家屋顶的槐树枝干上，端立着一个匿于黑夜的已久的丽影，她轻盈得仿佛没有丝毫重量，今夜的风很大，她融于夜色，随枝叶摇曳而微动，竟似枝生根于树干上的枝条，诡谲得没有任何气息。
唐逍站在更高处的树梢上，当内力透着树叶贯通了整个树干，平地似乎也不比树梢上更安稳多少。那儿能看到全镇明灭的灯火，还有风里更让他习惯的，扑面而来的刺骨寒意。
此时，他们在听一曲叫“广陵散”的琴曲，虽然不知其名，但其抑扬顿挫的悠扬琴意，就是徐大牛家养的水牛听了，都或许会不经去思量一下自己浮沉的牛生吧。
透着半开的窗，红彤彤的烛火把不大的房间照得分外明亮，烛台前抚琴的清秀男孩痴迷而专注。
琴音不绝，动了人心，也拨起了某人杀心的涟漪。
“这孩子正参弹的是魏晋古谱的抄本，恰好，我们师傅也有一本。” 唐逍的语气和今夜的深秋之风一般寒冷，他没有告诉唐蝶的是，印在这两册手抄本上的，都有师傅的批注字迹。
唐蝶会意，她根本不会怀疑唐逍做出的任何判断。只是倚着树干慢慢坐下，唐逍知道她会在这里一直等着自己。
常宅厅内，一个青衣儒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沏下了一壶普洱，他稍作思量，是否去为爱子续上一杯，不愿打扰而作罢。随即便信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少时便看得入神。与书相伴的教子光阴，就是头上的华发渐多，也不叫他感慨岁月荏苒。
“草民，见过常大祭酒。”唐逍的声音不适时的出现在常家的厅堂里，竟不显得有多突兀。
这一声道出之际，烛台前端坐的挺拔儒雅身影，竟似在烛火的明灭中，一瞬间败散了积攒了二十年的意气，常大祭酒这四个字，一记当之无愧的釜底抽薪，也是经年书香始终洗拭不尽的梦靥。
唐逍的眼神是真挚的钦佩，而他也很清楚，那一息之后，再精湛的掩饰也阻止不了自己要杀了眼前这位儒雅的先生了。
“陈年因果，难逃始终，命矣。”常衡的已然回神，望向气势尽敛的蒙面男子，竟有着自己平身仅见的凝于血肉的磅礴杀气，已然知道是来者不善，眼前这个男人每和自己多说一句话，让自己多活一秒都是施舍。
“常大人别来无恙。家师命草民，代他向大祭酒您问好。”唐逍的声音没有半点温度，尤其当他深知自己所面对的，是当年陈国那场尸山血海屠杀的罪魁祸首，其杀孽让唐逍也得叹为观止的陈国大祭酒啊，常衡。
“敢问令师是我的哪位故人？”常衡不愧是昔年一人占尽半城风采的大祭酒，在唐逍的注视之下竟渐渐镇定下来，为唐逍摆下一个茶杯，稍凝神，注入茶水滚烫。
“大祭酒隐居多年，想必早已不问世事。 说家师是江湖人称的 半岁老妖， 您未必听闻。”唐逍见常衡向自己推过斟满茶水的瓷杯，不感到有多意外，只是不假思索的并列坐下，嗅过新茶之香。
“少侠，说笑了。即便是饮马镇这等僻壤，偶尔也难免有路过的江湖客的。 半岁老妖这等传说人物的威名，只怕是幼至学语的孩童都摄悸于心吧，我自有所耳闻。”
唐逍举杯，常衡浅尝清茶方罢，便颤抖地划落了余杯内的所有茶水，刺耳的杯落声，甚至戛然而止了钟望陶然演奏的琴曲，但闻道：“大人，可惜那些路过的江湖客永远不可能告诉您啊，那唐人心里妖魔般可怖的半岁老妖，就是您曾经的八拜之交，你们陈国的亡国太子，陈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