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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她的后座(1/1)

    像笛音这样的女孩子,周围人大多会这样形容她:幸运。

    母亲是国营企业的销售,父亲是生意人。虽说从幼儿园记事开始,余音那小小的脑袋里就没有贫富差距的概念,每个孩子的穿着无异,上下学都由父母骑自行车亦或是电瓶车接送。

    总是记得外公一股脑儿地将小余音举起,妥妥的抱上自行车的后座,熟练地一蹬腿,矫健地跨上座椅,悠然得载着家里人心中的小宝贝,风雨无阻地穿过那些嘈杂的街道与人流不息的马路,稳稳当当地把她带回那个有些拥挤,又格外温馨的大家庭。

    每天幼儿园的放学路上,都要经过一个拱桥。从上桥的那一刻开始,外公总是一手推着车头,另一手沉稳而有力地扶着余音小小的脊背。尽管这座桥并没有什么危险,也没有很长。外公仍然像护送稀世珍宝一般,小心地把余音推过桥。虽然在经过拱桥最高点的时候,笛音看着桥下的深不可测的大河,有那么一秒,小小的心脏还是咯噔了一下,但是下一秒,恐惧的感觉马上就被那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抚平了。从有些粗糙的,厚厚的大掌传来的温度,似乎能隔着衣服传递到小余音的心里,流淌着一股暖意。即使在那个幼儿园小女孩的字典里没有安全感这三个字,但是这种感觉,小笛音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

    两个轮子的车最怕的就是大风大雨的天气,每当要在风雨交加的天气里接送余音上下学,外公总会在出门前带上那件红色的双人雨披。先把小笛音抱上座位,再把硕大的雨衣从头部套进去,蹬上座椅,两手分别拿起雨披的两边,向后扬起,大力一挥,整件雨披完完全全,犹如金钟罩一般得把小笛音罩在了里面,就像一个小帐篷,形成一个小小的,专属于余音的空间。整件雨披可以遮盖到小笛音的脚步,即使滂沱大雨也只会从雨披的底部划落,甚至一滴都淋不到余音身上。

    笛音躲在这个把外公的后背都印红了的狭小空间里,紧紧抓住外公衣服的两边,一路上看着满地的水塘,一次又一次安稳得穿梭于学校与家之间。

    自行车的后座是勤快的外公自己劳动的成果,在笛音的眼里,外公的身影总是那么忙碌而又敏捷。电扇坏了,外公修。空调坏了,外公修。水龙头坏了,也是外公修。就连有一次,家里的收音机接收不到频率了,这个心灵手巧的老人二话不说,从上礼拜刚刷过漆,犹如崭新的铁梨木老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套陈旧的螺丝盒,只随意看了一眼收音机背后螺丝的大小,便立即挑出其中一个螺丝刀,仔细得拧开每个螺丝,小心地放在摊开的报纸上,拿下后壳,复杂的线路让小余音摸不着头脑。但在外公眼里,只是信手拈来的一个小问题。十分钟后,外公又将收音机的后壳盖上,把每个螺丝钉都紧紧地固定好。打开开关,一格一格地调到那个熟悉的频率:在这3个交易日里,沪指有 2 天下跌,其中上周一跌1.85%,上周三跌0.68%,全周下跌2.47%……

    似乎无论什么东西坏了,只要交给外公,最后都会变好的。

    每当这时,外公总是露出骄傲的深情,一脸笑意地看着余音,:“音音,外公什么东西都能自己做,什么坏了都自己修,外公厉不厉害?”

    仰视着外公特有的蒜头鼻,圆润而又肥大的鼻子显得整张脸更加憨态可掬。小笛音看着这个独具匠心的男人,眼睛里像是冒出了两颗小星星,语气有些急促得说道:“外公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了!”

    到了小学三年级,笛音发现家里发生了一些变化。爸爸的小摩托不见了。

    取代小摩托,护送爸爸上班的,变成了一辆四个轮子,有着黑色的坚硬外壳的小汽车。

    笛音好奇地问:“爸爸,你的摩托车呢?”

    “音音啊,爸爸以后不骑摩托车了,爸爸买了辆汽车接送音音上下学,汽车比摩托车更加方便,安全”

    笛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以后外公就不用冒着大雨接我放学了”

    笛正明欣慰地摸了摸小余音的脑袋,温柔得看着自己善良的女儿:“音音,你记住,这辆车叫桑塔纳2000,这是我们家的第一辆车。”

    懵懂的小女孩眨着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明地看向高大的笛正明:“爸爸,我们还会有第二辆车吗?”

    “一定会有的。”笛正明沉声道。

    “为什么?一辆车不够吗?”

    笛正明笑了,转头看向那辆全新的,黑得发亮的桑塔纳两千。

    “因为还会有更好的,你以后就明白了。”

    第一次坐汽车的孩子总是免不了有一段兴奋的时间,是啊,比起自行车,汽车的确更方便快捷,就算是出行在雷雨交加的天气,也有一个封闭的安全空间保护着自己。

    坐车上学的第三天,笛音就感到了一点点的不对劲。每当早上笛正明把桑塔纳2000停在学校门口,帮自己的宝贝女儿拉开车门后,小笛音一下车,就感受到了从四面八方不同角度传来的目光。幸好还不算笨,知道在自己还没有坐小汽车来上学时,大家可没有对自己行这样的注目礼。笛音又想了想,似乎大家盯着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爸爸驾驶的那辆黑色小轿车。

    在经过了几天的上下学注目礼后,笛音开始观察学校里其他同学父母所驾驶的交通工具,几乎每个同学都乘坐父母的自行车或者电动车来学校的,其他的也都只是小摩托,并没有乘坐和自己家一样的小汽车来上学。

    一次中午放饭的时候,班里一个面容清秀的小男孩鄙夷地对排在身后的自己说:

    “你们家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来学校上课?每天都来炫耀自己家的汽车?”

    小笛音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气势汹汹地质问自己,涨红了小脸却说不出一句话,一口饭也吃不下。

    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异类,是因为自己坐了别人家没有的小汽车,

    一次,笛音一本正经地问笛正明:“爸爸,为什么别人家没有小汽车,我们家有?”

    笛正明哭笑不地地说:“因为我们音音比别人家的孩子都幸福啊。”

    小笛音强忍着泪水,哽咽道:“可是我不喜欢和别人不一样。”

    笛正明一惊,不知为何自己尚小的女儿心里会有这么多心思,只好安慰道:“没关系的音音,别人家的孩子也会有小汽车可以坐。”

    后来,随着笛音的长大,坐过的汽车又有本田,奥迪,奔驰,捷豹这些。可是笛音最喜欢的,却是那辆有点破旧的,自行车。

    等笛音到了初三,笛正明就借工作忙碌之由将接送笛音上下学的工作交给了司机。让司机用家里最好的车接送笛音,希望用豪车来弥补些什么。笛音每每坐在冷冰冰的高级皮革后座上时,总会想起外公。

    想到那个老人曾经在大雨中用身体为自己挡风遮雨,用那双温暖的大手总是扶着自己的背走过大桥,穿着白色背心和灰黑色羊毛衫的背影穿梭于春夏秋冬。

    那个有些狭小,却让笛音感到幸福的后座,专属于她的位置。只是那个后座早已随着时光的流逝一去而不复返,只有在回忆里摸索曾经幸福的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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