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天官看着自己手上的紫鳞片,心里油然荡起一股不想承认的悲哀。
世上,果然从此以后就没有了紫郎。那么,昨夜是谁去赴约的呢?是他,还是紫郎的幽魂?
想着想着,殷天官单纯的脑袋又痛了。他实在想不透。只觉得心里很闷,很闷,像午后大雨之前的天空一样,好沉。
子珩,真的是坏人吗?
发了一会呆,晨光微微,清风吹过,身边似有什么动了一动,殷天官的注意力被那沙沙的竹叶声响吸引了。昨夜,他并没看见枯池旁长了如此茂美的湘竹,但,这株纤雅优美的竹,现在却正迎风轻摆,发出轻轻的吱呀声。
一声轻过一声,仿佛也在幽幽嗟叹。
这刘宅,看来果真是有点问题!也该走了,此处待得越久,他觉得自己越是不开心。
子珩走在前头,一转过弯,确定殷天官看不到了,立刻回身,脸上的笑全然不见。
“离汜,袍子拿来。”
“是。”应声,离汜把紫袍双手捧上。
冷冷的神情。冷冷地用手拎起袍子,好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紫袍上,全紫双排扣的最后一颗,赫然是月白色的。虽不明显,细看来却很突兀。子珩没有接过袍子,只是拈起那颗月白色的绣扣,轻轻一挥就把它扯落。
指尖上的绣扣一下子变成片白鱼鳞,银光闪闪。
“真是朵小桃花。”子珩眯了双眼,指上的鱼鳞竟冒出一阵青烟,顿时消失无踪。
他轻哼:“不过是个小妖灌了点迷汤,竟连来路不明的妖酒也喝?实在不怕死。”
“所以你才给他吃化妖丹?”
子珩没有回答,只是红唇噙笑,对着离汜伸出手,指指他手上的紫袍。
“这鲤鳞紫袍给外人碰过,我不要了。”
“怎么处置?”
“烧掉。我要趁东君发现之前回宫,你烧了它就尽快回来。”
彼时,最后一丝阳光还没露出脸,他挥袖腾起一片大雾,转瞬便在雾中隐去。
离汜看着大雾悠悠散去,看着手上的紫袍,眼底有些清寒。
他走回荒废了的刘府后园,直等到殷天官边叹气,边离去的背影逐渐消失,才走近了那丛昨夜还是把扇子的湘竹。
把鲤鳞紫袍挂在湘竹上,离汜催起寒火。一时之间,紫焰火光大起,袍子并湘竹,一同热烈地焚烧起来。
灰扬烟起。
毁去鲤鳞紫袍而产生的烟雾里,漫漫荡出紫鲤精和十二龙子的残像。
“龙子,小妖许你紫袍,请您也答应小妖一个微不足道的请求。”
“说。”子珩仍是那个阴冷面孔。
“人间十年后,请代小妖将扇子拿到刘府大宅,龙王太子妃归宁……小妖答应了她的。”
“可。”
似乎迟疑了一会,紫鲤精才缓缓散放一身的妖气。在散妖的痛苦中,紫鲤精纠结着面容,大滴大滴的汗珠掉落,似乎是为了解决至死不明的疑惑,他终于下定决心,用那平凡而毫不起眼的朴素面容,勇敢地抬头直视龙子。
“龙子,小妖尚有一事不解,龙子灵力高深,根本不需这袍子上的浅薄妖气,何以执着要它?”
龙子没有回答,他轻浅一笑,展开了扇子,搧出微微清风──让紫鲤精溃然散妖的速度再加快了些。
……为什么……
终于,紫鲤精不解的声音散在风中,那一件鳞光闪烁、紫芒精锐、正合龙子身量的妖袍,亦完成了。
阖扇点唇,龙子极是满意地凝视着袍子在空中展开,变化成一件人间样式的华丽紫衫,再轻轻披落自己身上。
龙子如冠玉一般美丽的面容,被衬得更显莹润,更华灿。
“那日,天官说我适合紫色。”
唇角含笑。
离汜眼神灼灼,盯着紫烟里的图像,直到连紫烟都消散,袍子与湘竹,共同焚化成地上一团暗沉的灰烬。
“子珩,莫非你是有意叫天官感受太子妃和紫郎的记忆,试图催醒天官身上的另一个灵知灵觉?”
皱着眉,离汜腿一扫,让地上残剩的死灰全然飞灭:“你还是不肯放弃让那人觉醒的任何一丝希望吗?明知道没用的……真是痴心妄想!”
被他踢开的烟灰,很快便在朝阳下到处漫飞;离汜一声哼嗤,转身就走。
飞灰轻扬之中,刘宅里似乎还飘起细细碎碎的低微声音,散进了草丛。
紫郎。别来可好?
采宁,龙子许了我的这一切,委实比我微小的妄念还要多得更多。如此一来,我们也算是永恒了吗?
是吗?紫郎,你开心就好。
采宁,采宁……
风声萧萧,无悲无喜,那几句难以察觉的幽微低语,恐怕只不过是刘宅杂草丛中虫子的纷闹嘈杂吧?
故刘相府再度荒没幽沉。这回,真是永远的荒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