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除了柴火棍之外就没能携带任何可以被称作武器的东西，但王翗带来的那些家丁再怎么说也是长得个五大三粗看上去还具备一些威慑力，鱼寒等人最终还是仗着人多势众成功地吓退了野猪群。只是看着为掩护莫小憨逃生而遭到围攻后的莫大叔那模样，众人除了抓紧时间把伤者抬回鹤鸣观之外实在难以兴起别的念头。
忙着安慰那个伤心欲绝的莫小憨，忙着替莫大叔清洗伤口再敷上也不知道管不管用的草药，更要忙着提醒王翗赶紧派遣家丁回大昌城去延请医者。几乎是脚不沾地在忙活着的鱼寒却还有心情非常歹毒地猜测是不是因为那个蒙冤受屈的龙虎卫大将军后人在此避难才改变了鹤鸣观周围的风水，其所造成的破坏力甚至都影响到了周边无辜村民。
原本就横竖都看不惯那个从天而降的倒霉蛋，生怕受其牵连丢了小命，但真要说起来鱼寒会产生这种迁怒于人的想法也完全出于个人喜好的原因，实在是这次莫小憨父子在山上的遭遇用倒霉二字已不足以概括。
作为专业的猎户，为了能够养家糊口而在这个时节上山狩猎，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事。在朝廷的严格管控之下没办法获得足够的趁手武器，所以只能打一些兔子之类不具备太大威胁的小动物，这也完全是出于无奈。偶然碰到有路人询问如何前往大昌城，详细地为其指明道路，这更是出于一片善心。
长年无偿救济鹤鸣观师徒的莫小憨父子一向坚持好人必有好报，虽说那个双眸流盼妩媚瑶鼻秀挺玉腮微红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的小女孩在获得帮助后还不无怨怼地指责他们做事不地道只会欺负些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动物，但他们也压根就没往心里去。毕竟只看对方那衣着气度就能知道那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平日里弹琴自娱顺带种点花花草草再养上几只诸如兔子之类讨人喜欢的宠物那才是人家该有的生活，哪会懂得贫苦百姓的日子过得有多么艰难？
山里人朴实憨厚，既然不会计较一个小女孩略显无知与无礼的行为，当然也不会拒绝那位因流连山间景色而与家仆走散的大官人请他们帮忙带路到官道的要求。一路上虽没有奴颜婢膝的表现却也算是应对得体，也就只有莫小憨因实在忍受不了那种近乎于胡搅蛮缠似的诘难而多说了几句不太中听的大实话。毕竟这年头虽然谁都知道虎皮熊掌什么的更值钱，但那也得有足够的能力去获取才行啊。想这莫家父子，手头上就两张一斗弓和一柄自制的开山刀，除非是真疯了不然哪敢去兴这个念头？
一点小压根就算不上个事的插曲，至少在莫家父子看来是这样的。只不过在临别之时或许是因为那小女孩长得实在太过可人，也或许是为了替自己那个憨厚老实的傻儿子表示一下歉意，莫老爹还是强忍着心痛把刚捕获的一只活兔子当作礼物送了出去。
要说事情进行到这里，虽然谈不上皆大欢喜但至少也应该算是相安无事。送走了路人，必须得为生计而忙活莫小憨父子当然还得回到山里，可让他们想不到的是意外就这样发生。
一个做工精美还散发着异香的香薰球突然从天而降，恰好落在了正忙着重新布置陷阱的莫家父子视线之内。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刚才那对神态有些高傲的父女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谢意，可还没等不敢因帮了一点小忙就受此大礼的莫老爹前去追赶奉还就听到不远处开始传来了有些让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
马蜂！成群结队的马蜂！为了生计而常年奔走在深山密林内的猎人都很清楚，若是与之遭遇会有多么悲惨的下场。平时或许还能找出行之有效的对策，可如今这种猝不及防之下除了赶紧跑，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顾不上去考虑此处为何会突然出现了这么大一群马蜂，有些慌不择路的莫家父子一不小心恰好闯进了野猪窝……
“憨货，叫你嘴贱！如今惹事了吧？”王翗的那点家产放到江南去根本就不值一提，但人家好歹也是大昌城内妇孺皆知的小纨绔，而有的时候纨绔和千金大小姐们的想法是能够相通的。所以莫小憨的话音刚落，包括鱼寒在内的众人都还以为这不过是桩倒霉的意外事件时，这小纨绔已经非常准确地察觉到了事情真相。“这不明摆着是那位小娘子觉得失了面子有些气不过，在找你这憨货的晦气？”
“凭甚？我父子领路，莫非还做错了不成？”同样是浑身上下裹满了各种草药，刚才还在为自己父亲如今的悲惨遭遇痛哭流涕自责不已的莫小憨听闻王翗这话立刻就坐了起来，很是愤怒地嚷嚷着。
“凭甚？就你这憨货，一时半会地儿要说清楚还真不太容易！”平日里很是讨厌这个从不给自己留面子的穷小子，但真等看到他这副惨状的时候又忍不住心生怜悯。眼见得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又暴露出了新的伤口，抓过一把草药用力敷在上面，王翗这才以命令的口吻呵斥道：“小爷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你小子给救回来的，想知道为啥就赶紧躺下别瞎折腾！”
“薇儿，以后可不能再如此调皮了……”想让性格憨厚的莫小憨去领会一个纨绔的想法，王翗看来是得费不少功夫才行，但对于数十里外已经与家仆回合正安坐于马车之内品茗小憩的父女来说似乎不用那么麻烦。“不过就是一对不懂尊卑不识大体的山野父子而已，若要略施薄惩又何须薇儿亲身犯险？”
“人家就是气不过嘛！”玉手轻托双腮，莲足轻摇，明眸皓齿的小美女似乎还在为适才发生的事情感到些许不愉快。要说这还真是一副足以使人意醉神迷的美女薄怒微嗔图，或许唯一的遗憾也就在于如同燕语莺呼般的配音内容似乎显得有那么点……“区区黄冠野服之人，竟敢暗讽女儿是那‘为人痴呆不任事’的晋惠帝！能被女儿以西域异香施以薄惩已是三生修来的福气，此番若是暴毙于荒野倒也罢了，否则他日若再得见定不轻饶！”
“好了女儿！既是粗鄙之徒，再为之气伤了身体可是不值……”或许这就是一个上位者的正常心态吧，既不会因为莫家父子的善举而心存感激，更不会因为自己宝贝女儿的这种草菅人命的做法感到丝毫愧疚。和颜悦色地劝慰半晌却发现似乎没什么效果，猛然想起自己用的好像不是最容易被接受的方式，又赶紧夸赞道：“想我家薇儿姱容修态且蕙质兰心，命格更是奇贵无比，别说是那区区司马衷不配与薇儿相提并论，即便是……”
吹捧似乎还将继续，说不定待会一不小心还会提到“则天大圣皇帝”什么的，遗憾的是屡试不鲜的招数似乎也无法平息小美女的怒火，话到中途就已经被无情打断。“命格奇贵？爹爹这是在讥讽薇儿么？”
“履道真人之言岂能有失？想那安阳李氏此番不也恰是因其一言而入得宫中？薇儿秀外慧中，可是胜得那粗鄙武夫之女多矣，他日若得机缘又何愁不能……”这次没被打断却不敢继续说下去，否则那可就实在难逃大逆不道之嫌。
“机缘？父亲莫是忘了十年前就已将薇儿许给了旁人？或是父亲认为薇儿只配效法那汴京歌姬，以残花败柳之身而纳君王于帷帐之中？”年纪虽幼却是心高气傲，看不上任何人，就连那位传说中能在勾搭得君王从此不早朝之余还能让一代才子神魂颠倒更可以捎带着与某位绿林豪杰不清不楚的千古名妓都没放在眼里。
“这倒是为父的疏忽了！”很诚恳地做出了道歉，要说这父女关系还真是够融洽的。仿佛是为了解除女儿的心结，也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中年人朝着还看不到影子的大昌城轻声嘀咕道：“十年别离，为父此番奉皇命造福一方泽被桑梓，既是衣锦还乡亦是借机了结当年恩情！”
“了结？若是女儿生得貌似盐嫫或还有此可能，怎奈……”幽幽一声长叹，似乎首次为自己这花容月貌感到惆怅。小女孩对自己父亲所言不以为意，只因在她看来这天下男子见了她迈不动步才是常理，谁也不会傻得同意解除十年之前定下的那纸婚约。
“此事既是为父当年糊涂犯下，今自有为父出面解决，毋须薇儿因此忧烦。”每每思及那纸婚约都会使得中年人懊恼不已，他甚至无法理解自己当年为何会那么善良朴实，会因为穷困潦倒而轻易感恩于旁人的资助做出了那个如今看来荒唐的决定。好在如今这一切已经有了转圜的希望，在托了无数关系之后终于有了衣锦还乡的这一天，他会亲手纠正那个错误，决不会再为了一点根本就不应该存在的良知而耽误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