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毕,陈可昭跪下,等待将军的发落。然而,将军却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翻看案几上的文案。陈可昭心虚地低下了头。将军的沉默比任何责罚都更加让他恐惧,他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他在心里反复默念。
“我没有做错事,没什么好怕的!”
他用力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想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这时,将军开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
“陈可昭。”
“陈可昭……!”
皇甫俨好似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一般,嘴里反复默念了几次,问道。
“怎么写?”
“啊?”
“哪个可,哪个昭?”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陈可昭慌了手脚,过了良久,他才反应过来,回答道。
“回将军,是丁口可,日召昭。”
“写一下看看。”
“啊?”
“不要让我重复两遍!我让你在这张纸上写下你的名字!”
皇甫俨说完,便递了一张纸给他。陈可昭呆呆地看着这张纸,明白了问题所在。
“不可能,我的身份不可能会暴露……!”
在皇甫俨灼热的目光下,陈可昭接过纸笔,写下了陈可昭三个字。当初,为防止身份暴露,他特意练习过这三个字的写法。
黄甫俨扫了一眼,就将纸丢在了一旁。
“一塌糊涂!”
将军的话无可厚非。毕竟,除了陈可昭和王一这五个字,他可是斗大的字都不识一个。
“你的真名叫什么?”
陈可昭慢慢抬起了头。他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他替别人充军的事已然败露。充军刑在刑法上属于极刑,仅次于死刑。如此重的刑罚,陈可昭冒名顶替,欺上瞒下,其罪当诛。
“小人叫王一。”
他已经很久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了。久到当他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时,竟觉得如此陌生。他看了皇甫俨一眼,皇甫俨嘴角上挂着笑容,着实令他吃了一惊。
“王一……!好名字。至少比陈可昭这个强奸犯的名字要好吧?你为什么盗用他人的名字?”
陈可昭没有回答。眼前的皇甫俨,显然已经了解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多说无益。皇甫俨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拿起了案几上的一个文书。
“陈可昭,山东省青州府菖州县葛洶店富豪陈臯汉之子,因犯下强奸罪被发配边疆。奇怪的是,本应在边疆服刑的他,却出现在了顺天府大牢之中,罪名是抢劫杀人。那么,现在在这里服刑的人是谁?你不觉得奇怪吗?”
原来,皇甫俨发现陈可昭在军事上天赋异禀,便对此人产生了好奇,于是就去翻看他的档案,却发现他是个强奸犯。但在皇甫俨眼中,陈可昭绝不可能是如此龌龊下流之人,他觉得事情不简单,便派人暗中调查。
原本,对如此一个无名士卒的调查是难以顺利开展的。毕竟,没有人会对远在南蛮的士兵感兴趣。然而,无巧不成书的是,三年前,云南官员就已经收到了处决假陈可昭的命令。
皇甫俨笑了笑,对陈可昭,不,现在应该是王一,说道。
“真是世事难料啊!如果我在三年前接到了这个命令,当时就把你押回云南了,或者直接处决了也说不定。是当地官员的懈怠救了你一命。”
“救了一命?”听了这话,陈可昭猛地抬头,看了看皇甫俨。
“我已经失去了太多的士兵。正如你所说,我要对他们的生命负责。并非因为我是一方统帅,而是因为他们因我而来,因我而死。”
将军苦笑道。
“董汉臣安的什么心,我又怎会不知?我之所以听凭他的摆布,也是因为心中的傲气。就算他官位再高、手段再多,只要我问心无愧,他又能奈我何?我相信,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到时候,我所有的冤屈都能得到伸张。”
他自嘲地笑了笑,接着道。
“是我太心高气傲了。现在,我知道了,世界并非我想的那么简单。不公,是这个社会的常态。”
王一问道。
“您为什么不去贿赂?”
这是所有士兵都感到困惑的事。他董汉臣能做的事,皇甫俨为什么做不到?就算董汉臣的父亲权倾朝野,只要能摆平谏臣,他又怎能堵得住悠悠众口?
皇甫俨摇了摇头。
“一来,我没有钱,二来,我也不屑如此。虽然,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我之所以跟你说了这么多,是因为我怀疑我真的做错了。忠君报国、替君分忧、唯上令是从,这是我的信念,亦是我多年来贯彻实行的准则。难道,这真的是错的吗?”
陈可昭沉默了。如果皇甫俨只是因为没钱,他甚至可以把自己私藏的猫眼石拿出来。虽然陈可昭不知道猫眼石到底价值多少,但能替将军解忧,他丝毫不觉得心疼。
“原来,将军之所以走不出这南蛮之地,是因为您的心结。”
“是吗?可能是吧。”
皇甫俨哈哈大笑。不久,重归平静的他坐了下来,写了一份文书,交给了陈可昭。
“这是能证明你服完兵役的证明,还可用作户牌(身份证)和路人(旅行证明)。当然,上面的名字是王一。”
陈可昭接过文书,良久说不出话来。七年来,他日思夜想,一心想要拿到这份文书,没想到如今却成了现实。皇甫俨看着他,淡淡地说道。
“去云南的马车今天出发,一路走好!”
终于,在服了7年零四个月的兵役后,王一离开了这炎热的南蛮之地。七个月后,他回到了菖州,那时,天已入秋。
马达也跟王一一起回到了中原。他因蛇毒而失去了行走的能力,被免除了兵役,却在踏上云南土地的那一瞬间,奇迹般地站了起来。这或许就是他的生存之道吧。两人在此分道扬镳,这一别,谁也没有期待能再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