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沉,明月皎洁。
玄悲竟骤然睁开了眼,紧接着自怀中取出只火折子,然后就将早就备好的四个灯笼点亮挂在亭角。
他的动作极为熟练,好似经过严格训练一般,诡异地做完这一切,竟又闭起双眼开始默念。
弄风云早已没再盯着玄悲。
只因他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任何一丝一毫的响动都没能逃过弄风云的耳朵。
而姝儿则是将头紧贴在他的肩上,显然早已安稳入睡。
夜色更深,明月已斜。
亭角的灯笼在这漆黑如墨的夜里显得异常明亮,明亮得能看清极远的事物。
所以弄风云就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手里拿着一把长剑的男人,正一步一步地向着十里亭行来。
他只看了男人一眼,竟再也不愿看第二眼。
只因他觉得男人完全就是一个长着“人”的模样的杀戮机器。
“为何世间会有如此恐怖的双眼?为何会出现如此恐怖的人?”
他不禁一遍一遍不断扪心自问。
没有人能回答他——也许有……也许只有他眼前的男人知道答案。
——弄风云会向男人发问么?
——男人又会回答他么?
当然不会,因为他们二人都是来杀人的。
杀人的时候又怎会像朋友一样你问一句我答一句?
——也许会……也许手中剑就是他们最好的交流方式。
所以,虽极度不忍打扰姝儿的美梦,但弄风云仍是坚持叫醒了她。
姝儿自然也已看见了前方的男人,但她竟再也没有挪开眸子哪怕一丝。
在她的双眸深处竟骤然露出了无数种情感——回忆、恐惧、悲伤、绝望、恶毒、痛快、疯狂……
乞儿自然也已看见——他只能看见一个死人。
而唯一没有看见的人,恐怕只有乞儿眼中的“死人”——他仍端坐在石凳上,仍紧闭着双眼在默念,好似只会做这点事。
弄风云的身子骤然一动,向着男人挥出了手中长剑。
直到现在,他都始终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男人紧握在手中的剑。
突然,一道极为平常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挡我者死。”
它平常得根本不是人所能发出的声音,完完全全不杂丝毫情感,就仿若四季更替、日复一日、花开花落一般,委实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弄风云骤然用手中剑回答了男人。
男人自然也用剑答复了弄风云。
二人手中长剑不断触碰、分开、触碰、分开……
四周竟仿若有无数道无色剑气在互相搏杀激斗,木叶不断簌簌而落,花草也争相枯萎,亭角上的灯光始终摇摆不定。
二人好似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敌,只知道不断向对方挥剑,竟又仿若不知疲倦,一剑紧接着一剑,一招连对着一招。
只是终究会有胜负——弄风云半招不敌,被男人一剑刺中右肩。
二人却仍在继续。
弄风云又被刺中一下、两下、三下……
“住手。”
一道极为平淡的声音霍然响起。
一把冰冷长剑骤然顿在仅仅距离弄风云的心口前一分处。
乞儿不明白为何会顿住,但确实已下意识顿住手中剑。
弄风云正拼命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
只见他的手上、腿上、身上全是一个个鸡蛋大小般的血红窟窿,正接连不断地往外冒出猩红妖艳的鲜血。
他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毛孔都仿佛在发力,但却终究仍是未能直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