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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天下棋会(6)(1/1)

    第二十二章 天下棋会(6)

    “总算你有良心,还没将人家全忘。”香凝儿见他认出自己,心中欢喜,眼中噙了泪,拽了他手,到一旁叙旧去了。原来总舵关切天下棋会,舵主陈永华分身乏术,亲派总舵掌事郑克文赴京。郑克文自水路而来,途经胶州,恰遇香凝儿等三人于港口,随令其乘船共赴直沽口,登陆后辗转至京城。

    不一会儿,白自胜领着一位中年文士,踱步至乔南身前,低声道:“乔兄弟,快过来,见过总舵郑掌事。”乔南抱拳行礼道:“在下乔南,见过郑掌事。”郑克文喜道:“真乃英雄年少。乔老弟如此年少,便立下奇功一件,可喜可贺。”乔南谦逊几句后,众人尽皆散开,隐于人群当中。

    当晚回至京城天地会分会,用过晚餐后,一众会众齐聚地下客厅,听郑掌事宣读总舵行文。郑掌事虽念得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怎奈其行文多为文言,晦涩难懂。乔南念书不多(识字从棋谱而来),听了半天,只知道行文为总舵主陈永华拟就,奉了带头大哥万云龙之命,推测其意,定是命白堂主率众,设法毁了天下棋会。

    行文念完之后,郑克文语锋一转,说道:“今日日间之棋会,吴三桂献上贺礼,捐钱捐物,意欲与同治修好之意。但我会中一位少年英雄,巧施计谋,毁了他们修好之意 ,离间了藩王与清廷。这位少年英雄姓乔名南,此时就在此间。乔老弟,请上前来。”郑克文执了乔南之手,大声道:“乔兄弟立此奇功,按总舵规矩,当晋升三级。恰逢前期济南分会甄源香主殉难,着令乔南任济南分会香主,即日起生效。乔香主,请上前接受拜香主仪式。”乔南本想推却,但见到白自胜连使眼色,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接过香主令牌,低声道:“郑掌事,我年幼识浅,对会中事务多有不懂,恐误了大事。可否准允甄香凝辅我,利于会务发展?”郑克文闻言哈哈大笑道:“有何不可?甄香凝乃烈士遗孤,自小便在天地会当中,忠心不二。你既然提她,便立她为副香主,如何?”乔南喜出望外,谢过郑掌事,径向香凝儿走去。

    直至第五日,白自胜、乔南方始参赛。白自胜仍作富翁打扮,乔南则扮作一位富家公子哥儿,弈棋时手摇摺扇(棋界俗称打扇),意态甚为洒脱。二人对手均为朝廷选派,虽实力不俗,但与他二人相比,仍显实力悬殊,不久便即分出输赢,二人轻松晋级。弈至第六日,所余棋手仅剩几十人,其中还有三位棋手,分别来自东瀛和高丽,东瀛棋手二名,高丽棋手一名。棋赛场次虽少了,其精彩却纷呈迭出,大饱棋迷眼福。正所谓:大浪淘沙,金子且在后面。

    弈至第九日,参赛者仅余四人,四人再捉对对弈之后(半决赛),仅余二人。所余二人定于五月二十五决赛,胜者即为本次天下棋会之状元,加封天下棋王称号,并得朝廷奖金白银一万两。

    此四人分别为:白自胜、乔南、忽尔博特、广陵遊道人。抽签之后,白自胜对弈广陵遊道人,先行开赛;乔南对忽尔博特,待前面一对赛完再开赛。比赛皆于高台上进行,巨型演棋板随对弈同时演示,以便于众人观看。

    白自胜与广陵遊道人对弈开局后,开局行棋甚为平缓,各自为战,并未如寻常棋手般,上来便做近身搏斗状。棋至中盘,双方形拘势格,“火花”渐盛,从轻微摩擦,到小打小闹,再到大打出手,终至你死我活之近身搏斗。白自胜越下越为心惊,一惊对手棋力深厚,不逊于自己;二惊对手每每能料敌于先,制约自己棋路。且更为怪异之处为,弈至中盘后,广陵遊道人棋风与自己愈来愈像,倒似同门师兄弟序盘一般。台下乔南见到大棋盘上棋势,暗暗为白兄捏一把汗,对身畔香凝儿低声道:“此人与白堂主棋风相近,弈棋沉稳老辣,对棋势之把握,犹在白堂主之上。暂时看似势均力敌,但时间越长,恐越不利于白堂主。为今之计,别无他法,白兄只有放手一搏,制造战端,创一个‘胜负手’出来。”对于这些话,白自胜远在高台之上,自然不能听到。香凝儿忧急道:“若白堂主不幸输了,便只剩你自己独战。到时若你有何闪失,我们的计划···如何是好?”转头看时,忽见乔南脸色蜡黄,满头大汗,惊道:“你···你的旧病复发了?”乔南道:“切莫出声,免得白兄分心。快扶我去一僻静处。”香凝儿扶了乔南,行至山脚一株枫树下,乔南服下一枚药丸,勉力提起一口真气,口中吐出一团瘀血。他胸中稍感舒畅,随打坐运功,激发体内内力相抗衍生内力。近日以来,衍生内力愈来愈强,隐然有喧宾夺主之意。而自己的内力提升几已达极限,每次发作时,潜心激发内力,均感万分艰难。或许下次发作时,本身内力再无法提升,衍生内力主宰宿主,便是自己身亡之时。

    此时台上之白自胜,心中疑惑愈来愈浓,忍不住低声道:“阁下恐非广陵遊道人,难道···难道你是师弟吴禁忌不成?”棋盘对面广陵遊道人冷声道:“彼此彼此,你也不是什么风寒子,横看竖看,都是轩逸老人之高徒白自胜。”

    此时高台下议棋声勃发,颇为嘈杂。台上白自胜凝棋不发,诧异道:“你果然便是师弟,无怪乎棋风如此之像,处处克制与我。这么多年,听不到你音讯,不知隐于何处?”吴禁忌回道:“跟师父学艺之时,他老人家总是夸你如何天赋过人,又如何勤勉有加,更如何心系家国······之后我愈听愈心下惭愧,惶惶不可终日,随离开师父,云游四海,遍访天下棋界高手及武林高手,藉以修身养性,提拔自己棋力和武力。今日一战,于这横竖十九道棋盘之上,你我师兄弟必将分出输赢。师父若在此地,目睹弈棋结果,不知他老人家做何感想?”

    白自胜知他年少时便争强好胜,自恃聪慧过人,高人一等,对师父之言颇不以为意。偏生轩逸老人厌恶自大,为压他骄狂傲气,故意于他面前夸赞自己。谁知他因此心中生嫉,未曾出师便远循而去,将自己当作“心敌”。白自胜沉声道:“师弟,我今日弈棋,乃图谋而来,非赢不可。你可否礼让与我,佯装失算?”

    吴禁忌“嘿嘿”笑道:“白师兄,我也是图谋而来,非赢不可。在师父他老人家面前忍了二十多年,今日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何况,若我侥幸赢棋,朝中大员答应赐我一本《梅花古谱》,你说何乐而不为?”白自胜悚然警醒道:“你来赛棋,果然受了清廷蛊惑。我身在天地会,担负反清复明之责,赢棋乃为毁棋,毁了同治安抚汉人之心。你又何苦为难与我?”吴禁忌笑道:“白师兄,我名字为吴禁忌,其实即是‘无禁忌’之意。不论满人汉人,谁人执掌天下,又与我何干?天下人皆言涿鹿中原,问鼎天下。可惜无论何人逮了那头鹿,总是放入镬中,置于鼎上烹煮。涿来涿去,天下百姓总是那头鹿,无路可逃。前朝时,难道朱家杀得人少了?文字狱、东林党、锦衣卫、大小贪官污吏,若鼎下之火,烤炙天下之民。致使民不聊生,盗匪四起,终丢了花花天下。”

    白自胜听他如此一说,如鲠在喉,偏又说不出半句反驳之语。沉吟良久,已知事不可为,纵然磨破了嘴皮子,也是徒费口舌,于是收慑心神,凝神于棋盘之上,苦思脱困良策。沉思许久之后,他手拈一颗白棋,置于天元位上。吴禁忌初时以手支颐,大为踌躇,继而抚额大笑,将一枚黑子“啪”一声打在左上角星位旁(俗称打棋),说道:“棋弈至此,白师兄可谓黔驴技穷也。”白自胜看到自家边角之地战端再起,情势越发不利。他剑走偏锋,占据天元,原本为摆脱被动,扰乱师弟心神,岂知被他看破,竟不与自己纠缠。

    他眼睛盯着棋盘,沉思良久,叹口气说道:“如你所言,天下争雄,对天下万民而言,未可知是福是祸。吴师弟,你赢了。明日决赛,祝你马到成功。拿到那本《梅花古谱》,记得借师兄看一眼。”吴禁忌眉花眼笑,起身道:“岂止白师兄,我还要将它赠与师父,以报答他老人家养育教诲之恩。”白自胜心道:“若得了古谱,交与师父,报恩其次,恐怕讥讽师父年老糊涂,不识人才是真。”

    时近午时,高台上裁判宣布第二局对局开始。忽尔博特从台下飞身跃上,博得大小官员一片喝彩声。等待良久,竟不见对手上台来,不悦道:“裁判官,按例棋手多久不来应战,视为弃权?”裁判官大声道:“倘若过得一炷香时间,棋手未能如约弈棋,便视之为弃权。”忽尔博特斜眼一瞥,看到演棋板右侧案上茗香**,已然过半,冷哼一声,坐在木椅上静静等待。

    台下白自胜遍寻乔南不着,暗忖:“乔兄弟定是内伤发作,拣那僻静处打坐去了。若强行带伤弈棋,一来心下不忍,二来即便对弈,亦是输多赢少。罢了,还是听天由命吧。”

    高台上裁判官眼瞧着茗香燃尽,大声道:“香已燃尽,棋手耿怀南人犹未至,按例······”忽听得台下香凝儿尖声道:“我家耿公子已然来到!”乔南手执一把折扇,不断开合着,显得意兴闲适,故意迈了八字步,悠悠然走上高台,朝裁判官抱拳道:“小生如约来到,棋赛可以开始了。”

    裁判官右拳紧握,问乔南道:“耿怀南,你是猜双还是猜单?”乔南闭上手中折扇,大声道:“世人皆曰好事成双,虽不免落了俗,却不妨我猜双。”裁判官摊开手来,说道:“手中共有四子,当为双。你猜中了,执白先行。”

    乔南先手以三连星布局,而忽尔博特则采用高低位开屏(即布局之意),二人就此拉开争战之帷幕。忽尔博特早已目睹过乔南棋风,虽知他年纪颇轻,但行棋沉稳厚重,不露锋芒,一旦得势,绝无松懈之招,厚重之余,又不失轻灵,往往令对手顾此失彼,大败亏输。故此他上手便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无丝毫怠慢轻忽之心。同理,乔南亦对忽尔博特颇为忌惮,当年便知他棋力不弱于白自胜,数年来,他在朝中为官,自有机会同四方高手对弈,想来棋力必有所提升。

    一个时辰之后,二人互有攻守,进入中局阶段。乔南凝神屏气,专注于棋局进展,眼中只见身前棋盘,脑里仅想棋局之细微窍要之处,于身外人群及嘈杂之声听而不闻,视而不见,渐渐进入物我两忘之境界。凡弈棋高手,均知心静之作用。高手对决,胜负往往与毫厘之间,大家对棋之理解,弈棋之手段,尽皆了然于心。此时比的便是耐心和恒心,若一方心浮气躁,贸然出手,失败便会随之而来。忽尔博特正当壮年,精通棋理,深知心静之作用,故而竭力收慑心神,运气与丹田,借内力周转来醒脑提神。

    高台上二人凝神缠斗,颇为耗时。台下人山人海,有人便失了耐性,有买吃食的,有看杂耍的,还有谈天说地、唱曲的······

    嘈杂声中,场外来了一顶兰尼轿子,四位大汉抬了飞奔,行至高台近处,方始停下。轿帘掀处,一位中年美妇轻移莲步,袅娜行来。场内虽有人扭头瞩目,但对于京城大多人来说,早见惯了王公贵胄家眷及大家闺秀,倒没有多少人关注与她。此妇人不是别人,正是乔南的干娘汪芷渃。他无意中得知乔南参赛,心中挂记他伤势,便带了盐帮几名好手,日夜兼程而来。

    汪芷渃行至高台近处,举目望去,见台上一副棋桌,两边分坐了一老一少二人,正自凝神弈棋。那少年虽易了容,但其神情相貌,她一猜便知为乔南所扮。再细看那与乔南对局之人时,愈看愈奇,心中几分疑惑,几分笃信。她乍见昔日师哥兼情郎,心神俱震,千思百转,不自禁走近前去,口中轻呼道:“师哥,是你吗?菩萨保佑,你......你还活在人世。”

    这声音在旁人听来,自不以为意,不过一妇人喃喃自语也,但听在忽尔博特耳中,却不啻惊雷乍响,河湖决堤。他手中兀自捏着一枚棋子,忍不住低头朝下看去,碰到汪芷渃迷离、期盼之眼神,不禁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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