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天下棋会（8）
高台上几位大内侍卫，眼看得淳二先生衣衫鼓胀，须眉戟张，一副驼背恰似弯弓，直欲折断一般。一位侍卫素与淳二交好，大着胆子说道：“淳二先生，我用刀砍下你手掌，不知你意下如何？”淳二先生无法开口说话，只连连点头。那侍卫见他应允，提起手中钢刀，挽个刀花，朝他手掌直劈过去。刀刃甫一触及淳二手掌，一股雄浑之极的内力传至，那名大内侍卫“啊”一声惨叫，竟七窍流血而死。余人看得毛骨悚然，均退后观望，无人再敢上前。
在千百人惊叫声中，“砰”一声闷响，淳二先生全身爆裂，仿若一个气球一般，血肉横飞中，就此西去。汪芷渃、忽尔博特、胖大和尚、白自胜均软瘫与地上，浑身好似被抽了筋一般。乔南卷曲了身子，委顿于地，是死是活，无人知晓。
高台上几名大内侍卫见事已尘埃落定，正欲走上前救护忽尔博特，顺带逮捕白自胜、汪芷渃和胖大和尚，忽见四下里十五六个人，大鸟般飞跃上台来。为首一位老者仙风道骨，须发皆白，上前抱起乔南身体，冷声对吴禁忌说道：“你还发什么愣？棋局虽未弈至最后，但你已然完败。我平生错事有三，其中之一便是收你为徒。你生性好胜，本不为过，可妒贤嫉能，为一己私欲，浑不顾家国大义，违了我派教义，却容你不得。从今而后，你我无缘，再没了师徒情分。”轩逸老人抱了乔南，转身从高台上跳了下去，脚一触地，人像一股青烟般飞旋而去。吴禁忌目睹师父离去，亲言与自己恩断义绝，呆立无语，竟似个木头人儿一般。
跃上高台之另外十几人，盐帮帮众扶了帮主汪芷渃下去，一路与朝廷侍卫缠斗不止；天地会会众扶了白自胜，正欲下台，白自胜道：“这位大和尚侠义为怀，直沽口曾有一面之缘，带了他一并闯出去。”众人扶了那大和尚，发一声喊，手中毒气雷子纷纷朝官兵们投去。“噼啪”作响声中，顿时烟雾弥漫，毒气熏人，天地会会众乘乱向外冲去。等到离高台六七十丈外，猛听得高台上“轰”然作响，连人带台倒了下去，一片呼喝惨叫之声。原来适才登台之时，香主吴启明命人于暗处安放炸药，点燃火捻，事后引爆。
高台倒下处，忽尔博特满脸烟黑，神色惨淡，看着眼前死伤狼藉之状，木然无语。忽听得女儿富彩儿问道：“爹爹，你没事吧？”忽尔博特只点头示应，呆立无语。身后听得叽叽喳喳话声，却是梅兰竹菊四姊妹到了。隔了良久，忽尔博特道：“据密探报，棋手耿怀南可能真名乔南，于济南牢狱中伙同白自胜逃脱，流窜于京城。据我猜测，前几日你们在府上所收留之‘乔南’，便与耿怀南同为一人，为朝廷通缉重犯。”梅兰竹菊四姊妹捂了嘴巴，惊得说不出话来。富彩儿却若有所思，说道：“怪不得我看耿怀南如此眼熟，原来是他。他棋下得那么好，原本该想到是他的。唉，总是错过了时机。”略微一顿，她又问道：“爹爹，你说乔南会不会死呢？”兰子道：“乔公子吉人天相，如何会死？定是被那老道救走了。”富彩儿俏脸潮红，说道：“那老道武功奇高，怎可能救一个死人？定然活着无疑。”忽尔博特阴沉了脸道：“从此之后，只当他死了，再也休得谈论他。若不听话，家法侍候。”
昏昏沉沉中，乔南睁开眼来，入目一张马脸，脸上橘皮横生，狭长眼睛紧盯自己，却不言语。乔南疑惑道：“敢问大叔，此地可是阎王殿吗？”那人先是一愣，略一思索后，怒道：“你这小儿，若非主人说你棋艺绝佳，贵为天下棋王，任谁听了，都会说你是个疯子。好端端一处住所，又如何成阎王殿了？呸呸，真乃不吉之语。”乔南听他说得真诚，不似作假，说道：“如此说来，我还没有死去，仍活在人间？”那马脸人道：“我家主人救了你回来，本想等你醒来后切磋棋艺，相互讨教印证一番，谁知有弟子飞鸽传书，他老人家下江南去了。或许过得一段时间，主人还会回来与你切磋棋艺。”
乔南听他“主人长、主人短”，说得自己云里雾里，懵懂不知所以然，随问道：“大叔，敢问你尊姓大名？你家主人又是谁？我现下居于何地？你可知天下棋会结局如何？”那马脸人听他问到正事，倒显得颇为客气，饮了一口桌上浓茶，清清嗓子，不疾不徐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当日轩逸老人抢走他后，于京西一镇上雇了一辆马车，日夜兼程，直奔山西太原府而去。一路之上，轩逸老人为保他心脉，数次以内力相助，颇耗精力。三日之后，马车抵达太原府，二人便歇宿了下来。户主名萧桐山，原为轩逸老人之童仆，成人之后，轩逸老人安顿他久居太原府，并为他娶了妻室，还开了一家羊汤馆，日子过得颇为舒适滋润。轩逸老人携了他来，一为救他性命（已知他为徒儿白自胜手下香主），二为与他切磋棋艺。谁知才到太原府，岭南有弟子飞鸽传书，请他老人家赴江南临安一趟，说有要紧事相商。轩逸老人平生痴棋，见乔南少年英才，天赋绝佳，棋艺冠绝天下，心下里早已爱惜不已。可弟子千里传书，定有急事，虽心中千万个不愿，还是忍痛割爱，千叮咛万嘱咐萧桐山：定要照顾好乔南，等他从江南返回。
乔南听完他讲述，道：“乔南在此谢过萧大叔收留之恩。”抬眼看到他满脸橘皮皱纹，好奇心大起，暗忖：“外表看来，萧大叔已年近七十，当年竟为轩逸老人之童仆。如此推断，轩逸老人年龄岂不是过百了。”禁不住问道：“萧大叔，敢问你贵庚？”萧桐山手捋颏下山羊胡子，笑道：“蒙主人赐恩，我已虚度七十二年有余。”乔南讶异道：“你当年为轩逸老人之童仆，已七十二岁，那···那轩逸老人该有多大年龄？”萧桐山回道：“按理说，我不该与背后妄谈主人年龄，但你既是白堂主兄弟，也即我萧桐山之兄弟。既为兄弟，便不可瞒你，实话说，我也不知主人确切年龄，据我猜测，今年总有一百零五岁以上。”乔南张大了嘴，久久合不上，心道：乖乖，人活七十古来稀，轩逸老人活了一百零五岁，那成什么稀了？
将养了几日，乔南身体渐渐恢复，外表看与常人无异，只是他一提气练功，丹田中便似空空如也，存不得半丝真气。他初时以为大病初愈，体力微弱，丹田及奇经八脉中拢不住真气，过些时日，体力恢复，内力自然应运而生。岂知过得两月有余，一切仍是照旧。夜深人静之时，他用银针刺入体内穴道，仔细感觉体内经络脉穴，最终得出之结论，令得自己也大吃一惊：由于从前体内衍生内力作怪，一直有两种内力相依相存，并互比高低，二者愈来愈强。直至最后，本身内力增无可增，本体便即崩塌。崩塌之时，也即两种内力最强之时，就好比体内同时存了两大高手内力，“容器”之大无与伦比。后恰逢天下棋会，发作之时，本应内力“暴胀”，七窍喷血而死。即便白自胜输入内力相助，恐也于事无补，反会搭上自家性命。但无巧不巧，忽尔博特从后偷袭，被巨大内力所吸，无法脱手；胖大和尚出掌相助，亦深陷其中；淳二先生见忽尔博特身陷重围，救主心切，也同样身临其境，不得脱身；其后汪芷渃亦加入“人肉串”，等于又增一份内力。六人内力逼迫之下，衍生内力离开垂死之宿主，自然而然找到了“原生体”淳二先生。淳二先生本身内力极强，再加之“汹涌”而入的外来内力，一时间体内内力极度膨胀，终致他七窍流血而亡。之后自己得轩逸老人相救，保得性命。但自身丹田及奇经八脉，已被扩大至极限，仿若一个大湖注满水之后，突然抽底泻去，直至滴水不剩。若其后再注水入湖，湖底尽漏，无以蓄水为湖。明白了此理之后，乔南心中甚为懊丧，但不久便即释然：自己本就是一山野孩子，一贫如洗，如今成了常人，只当才从山中出来······
这一日午时，闲来无事，乔南逛出院门，进了萧家临街的羊汤馆。羊汤馆由萧桐山之子萧悟打理。店小二见他入店，换了笑脸，殷勤招待。乔南奇道：“小二哥，正当午时，为何店中不见客人？”店小二知他乃萧家客人，不敢怠慢，回头瞧着掌柜的又不在，小声道：“这位小哥，不瞒你说，原先店中生意兴旺，财源···什么滚滚而来。可近两年来，这条街上陆续开了几家酒楼，分去了许多客人，故此···本店生意显得清淡。我劝掌柜的改了店名，不要只做羊肉菜、羊肉汤，可掌柜的非但不愿，还让我闭口，不许再提此事。唉，眼看生意清淡，门可罗雀，府上吃穿用度，真可说日渐寒酸······”店小二觉得自己说漏了嘴，闭口不言。乔南转头看时，却见掌柜的萧悟走入门来，低垂了头，闷闷不乐。
萧悟抬头看到乔南，换了笑脸道：“乔兄弟，今日好兴致，如何来了店里？”乔南道：“我来府上后，一切吃穿用度，全蒙萧大哥照顾，小弟感恩不尽，在此谢过。现下我身体已然恢复，闲来无事，便想着来店里帮忙。”萧悟笑道：“师祖爷临行时特意嘱咐，定要照顾好小兄弟，不得少了一根汗毛。你来店里做活，如何使得？不可，不可。”
乔南行至柜前，拔开酒坛上酒封，探头嗅了嗅，说道：“好酒，好酒。如此陈年佳酿，为何却招不来客人？”他见萧悟欲语还止，也不追问，倒一杯酒，一饮而尽，说道：“萧大哥，小弟当年曾学得些许厨艺，若大哥应允，让小弟做三天主厨如何？”
萧悟沉吟半晌，初时摇头，继又点头道：“乔兄弟既然有此雅兴，不妨就依你之意，试做三天。三天之后，无论如何，你还回家中休养。”
乔南吩咐店小二取了笔墨纸砚来，摊开与酒柜上，蘸墨写下几份菜单（菜名皆学自石大姐），上书：本店新推出羊肉菜品，敬请新老顾客光临。凡点够四个菜者，赠香辣羊汤一碗。其下列有菜名：蒙古烤全羊、蒙古涮羊肉、红烧羊肉、葱爆蚝油羊肉、羊肉萝卜枸杞煲、酥油羊肉饼、什锦羊肉砂锅、恰玛古清炖羊肉（天山）、手抓羊肉、小米辣椒爆炒羊肉、淮山薯焖羊肉、香拌羊杂。共写了十二道菜名。他让店小二将之张贴于门前醒目处，又道：“羊肉筵席之外，我再添些时蔬菜品，回头加在菜单上，供食客拣选。”做完这些，他又斟一杯酒喝了，径去厨房备料去了。
店小二贴出菜单后，未待多久，众食客见到纷纷驻足观看，议道：“莫非萧家换了厨师？这些菜品，十之七八是新的。”另一位说道：“想当年，萧家羊汤馆顾客盈门，生意兴隆。近几年来，柳巷中酒楼增多，萧家羊汤馆生意一落千丈，不复从前哪。”第三位说道：“既是来了新厨师，咱哥几个不妨一试，尝尝味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