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年，六月连绵阴雨，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皇城郊外，一间破庙在大风侵袭之下，摇摇欲坠。庙里的神像早已掉漆，不过却是干干净净的，大概每天都有人打扫。窗户破旧，挡不住风，发出吱呀的响声。庙里漏雨，仅有的几堆干稻草被人收集在一起铺在稍高一点的地上。庙里的边边角角倒有一些蜘蛛布网，不过这庙里，出来这些蜘蛛，就只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了。
这孩子身上的衣服早已看不出样子，脸上脏污使得人看不出她本来面目，头发乱蓬蓬的，用一条破布绑着，这孩子瘦的不成样子，身上几乎没有一点肉，面容消瘦，真是个小叫花子，一双眼睛更是没有丝毫波澜，如果不是眼皮子还眨几下，恐怕没有人会觉得她是一个活物。
这孩子一动不动，只是安静的坐在稻草上，仿佛即将与天地融为一体，乘风而去。
小孩心里却不如外表所表现的平静，她很想找个人聊天，这庙里只有她一个人，这么大的雨，大概她就要死了吧，可是又怎么样呢？如果是她的话，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的吧。
“咕！”肚子又在叫了，好饿，好想吃东西，哪怕是黄大舅家的糠饼子也好，只可惜她现在已经被赶出来了。她并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她，她一直都好好干活，村里的人偶尔也会给她吃几顿好的，但现在他们都不要她了，都说她是扫把星。听村里人说过她一家都是外地的，爹娘搬来没几天就去了，只留下出生没多久的她，然后全村人就轮流带她，只不过麻婶死了之后，她就被赶出来了，麻婶是村里对她最好的人，会给她吃面糊糊，那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可是麻婶没了，大家都说是被她克死的，大家都赶她走。
好冷！小孩把自己紧紧缩成一团，可是却没有丝毫作用，冷风一直穿过墙壁，穿透衣物，扎进了她的心！小孩只觉得凉意从心底一点一点蔓延开来，冷的她浑身发抖，她把头埋进身体里。雨还在下着，天地之间，这座小庙只不过是天地一隅。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活下去，但这样死了好像也不错，如果遇见麻婶就更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小孩感觉自己都快被冻僵了，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小孩耳朵动了动，不过还是没有起身，她实在太累了，又冷又饿，好想……睡，至于来的是谁，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进来的是一个老人，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身上还挂这一个酒葫芦，头发也不知多少年没理，活像白色的鸡窝，不过脸上倒是油光满面的，大概是因为下雨的缘故，身上沾满了泥泞。
不过，当他看见小孩的时候，两眼放光，竟然坐在地上又哭又笑，抱住小孩就把鼻涕眼泪往她身上抹。
也多亏他的举动，把小孩惊醒了。小孩不明白面前的这位老爷爷意欲何为，不过，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小孩想了想，挣脱了他的怀抱，翻出神像后被自己藏起来的一文钱，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到了这位老爷爷的手上，眼中不舍。不过，这可能是第一个肯抱她的人了吧，被人抱着的感觉，真的好温暖，好像一直都被人抱着，如果她有爹娘就好了。就连麻婶，也只不过让她上桌吃饭，从来对她都是淡淡的，不假辞色。
老头一开始不明白小孩要做什么，但当她把那一文钱放在他的手里的时候，居然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老头看着小孩脏兮兮的小脸，一字一句的问：“你愿意跟我走吗？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师父。”他的语气说不出的严肃认真，眼睛里好像有星光在闪，由于过于激动，手有些颤抖，不自觉将小孩抓紧。小孩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着他，一双眼睛如划破黑夜的流光，璀璨如斯，最后在老头的注视下，点头。
老头牵着她的手，只觉得骨头有些咯人，心里一酸，这孩子，怕是很久没吃好过了。小孩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呆了几年的破庙，转身，毫无留恋。这一天，她有了师父，有了温暖，从今天开始，她不再是一个人。
天地之间，回荡着师徒二人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那你就跟我姓吧，我姓莫，你就叫莫霏雨，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好的，师父。”
老头带她到一家客栈住下，刚开始由于他们师徒两的穿着，差点被小二赶出来，可是师父笑咪咪的甩下一块银子，那小二就乖乖让道。这刚认的师父牵着莫霏雨的手，直接上了二楼，边走边说：“打一桶洗澡水，再来几个小菜，一壶花雕，哦，对了，还拿一套小孩衣服上来，都送房里，没什么事别打扰我们。”
看着原本对他们万分嫌弃的小二转身就把他们当做贵宾，霏雨觉得，有时候钱真的很重要，有钱的人，不会被人挡在外面，就像她每次只是站在包子铺的旁边，都会有人赶她走一样。
莫霏雨第一次住这么好的房间，还是有点拘谨，放不开手脚。在她眼中，麻婶给她住的房间已经够好了，虽然有点小，但也不错，可这间上房却有里间和外间，床上还有帘子，对面还有梳妆台——她只在村长家里看到过梳妆台，而且也没人让她照镜子，所以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一看自己长什么样子。
她的眼神太过灼热，师父看见之后都怕她的眼神把镜子给熔穿了，但她现在实在需要先洗一下，于是就对她说：“徒弟，等你洗完澡之后，想怎么照就怎么照，我们回去之后住的地方比这里还要好，到时候你可别看瞎了眼！”
莫霏雨听出了师傅大人的调侃，眼皮子垂了下去，的确，她这样子是有点丢人，但她不可以给师父丢脸，虽然师父和黄大舅家养的大黄一样有点调皮（你家师父听到这句话估计会卖徒弟），但是她不能让人看不起师父，好不容易有一个温暖她的人，真的不想再孤单了。
不一会儿，水就提上来了，莫霏雨看着眼前的水桶，水雾氤氲，她看了看自己，真的很脏，慢慢把手放进澡盆，带着一点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拘谨，小心翼翼。可这会儿师父却不耐烦了，直接将她扔进了桶，忘了说，师父叫莫擎空。
“毛毛躁躁的，洗个澡要这么磨蹭干嘛！”虽然听起来像是很不耐烦，不过下手还是很轻的，怕伤着了自己的小徒弟。
看到小徒弟那迷糊的样子，莫擎空觉得心里有些烦，看来教徒弟真不是人干的活啊，不过为了自己的将来，还是把徒弟教好为上。
想到这里，莫擎空就去催小二把衣服拿上来，还多要了针线，把衣服改的更舒服点，要不然小徒弟骨头本来就咯人，穿上这些衣服磨破皮该怎么办？不得说，他还是个好师父的，心里突然好高兴，当初他的师父都没有这样做过，现在他这样做，小徒弟一定感动的哭出来了吧，默默把自己转向霏雨一眼能看清的角度，重重咳了一声，想要引起徒弟的关注。
莫霏雨被扔进去后，好一会儿都没缓过神来，灌了几口水，好不容易站直了，就把头偏了偏，把耳朵里的水倒出来，没注意到自家师父在干嘛，莫擎空见状又是一个黑脸。
不过莫霏雨倒是安静的洗澡了，莫擎空见此，就把自己的酒葫芦拿着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喝酒去了。一葫芦酒就这样对着灌了下去，顺着胡子流了下来，咂咂嘴，感叹道：“桃花酿不愧是御酒啊，就是有点少，改天去皇宫再要几坛子出来。”末了把葫芦一寸寸擦干，佷珍视的样子。而远在皇宫的太监总管听着手下报告上来的情况，突然感觉有点头疼，某位老祖宗总喜欢到皇宫拿酒，可是却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您老人家给个准信也好啊！每次都弄得一群人在忙！桃花酿只剩不足百坛了，还是藏起来吧。
等到莫霏雨洗完澡，穿好衣服出来，菜已经摆好了，小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过了。莫擎空朝她看过去，愣住了。哎呀，居然是个小姑娘，一开始被污泥遮住了脸，没看出来，这下人家收拾整齐了，脸也擦干净了，头发也扎好了，活脱脱一个小女娃，可是，不对啊。
莫擎空心下急转，眼中多了几分复杂，顿时纠结起来，“你先吃饭，为师出去一会儿。”
虽然雨已经停了，但街道上仍然十分冷清，想来也是下雨的缘故，这么大的雨，是没有人愿意出门的，不过三三两两的行人。
这里虽说是个小镇，但因为离皇城不远，所以来来往往的客商也有很多，铺子里也有一些看得上眼的玩意儿，但此时也没几家店开着门，几户人家正在打扫门前的积水，如果他们当中有人朝房顶上看一眼，就会发现一个邋遢的老头，负手而立，目光深沉。
虽然莫擎空此时衣着破烂，但他的表情却与衣着完全不符。他口中不住的喃喃，手指也在不断掐算，忽然，他好像被雷电击中一般，身子晃了晃，但眼中的复杂丝毫不减，卦象上表明他所寻找的天算之人没错，那么这一任的天算是个女子？。
过了许久，他突然笑了，表情及其猥琐，瞬间把他周身营造的气场给弄没了。
摸了摸胡子，他心道：如果我朝未来的国师是个女子，那一定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