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山教堂伫立在阴雨绵绵的兰山之上，通往教堂的盘山公路终年弥漫着吹不散的雾。许多虔诚的天主教徒就是沿着这一条公路前往这座古老的教堂做礼拜。那些自感负罪的人们，也就是在这一条道路上开始自己的忏悔之旅。
拨开笼罩的云雾，就是兰山教堂那漆黑高耸的尖顶直直插入灰色的天空。五颜六色的玫瑰窗折射出晚秋晦暗的阳光，窗格上的尖券和教堂侧面斑驳的扶墙彰显出了这座教堂古老的历史和恢弘的气势。
在这个大雪纷飞的黄昏，一个戴着口罩的男子从风雪飘摇的山路上朝这里走来。他撕下街边的通缉令，穿过满是枯木的山林，终于在日落之前走进了教堂巴西立卡式的廊道。
“这山外的枫叶才红透，这山里却已经入冬了。”一个年轻的修士穿着黑色的修道袍最后一次扫去教堂广场上的积雪。
烛光中，长廊尽头是耶稣受难的十字架，十字架后的彩绘玻璃窗在高耸的殿堂内充满神圣的色彩。戴口罩的男子一袭褐色皮衣走进教堂侧面的忏悔室。掀起朱红色的大帐，狭小的空间之内，一个密密的木质窗格在椅子的侧面。幽暗的光线下，窗格之后，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有人在那里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那木格小窗之后传出。
“神父，我有罪。请您代我祈求万能的主来宽恕我的罪孽。”
“我的孩子，你愿意告诉我吗？”
“我杀了人。”舜夏揭下自己的口罩低低说道。他仿佛又回到了金水村的老中药铺里。地板上铺开的血，黑衣人冰凉的话，胡凤儿苍白的脸如一枚枚小针从脑海中穿刺而出。
一阵寂静过后，那苍老声音继续说：“你为此感到内疚吗？”
“虽然，他们并非是我亲手杀死，但他们终是因我而死。”舜夏话语至此，脑海中便浮现出那杀气腾腾的胡家老大和带着一票打手的牛管家。
“咒诅你的要为他祝福，凌`辱你的要为他祷告。有人打你这边的脸，连那边的脸也由他打，有人夺你的外衣，连里衣也由他拿去。我的孩子，主教导了我们这么多年，你为何还是如此愚钝？”神父的话语低沉温润，就像是父亲对年幼孩子的教诲。
“神父，我……”
“我的孩子……十五年来，你受苦了。”一声长叹从那窗格中传出。
“神父，你怎知道是我？”舜夏紧紧捏着手里的十字架。
“凡树木看果子，就可以认出他来。人不是从荆棘上摘无花果，也不是从蒺藜里摘葡萄。我的孩子，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神父，原谅我，”舜夏顿了顿，声音渐渐变小，“我已经无处可去，无家可归了。”
“我记得，我们兰山教堂迎来你兄弟二人的那一天，也就下着这么大的雪。天色很暗，一辆过路的马车将你们落在了教堂的门前。掐指一算，你离开这里也有十五个年头了。没想到十五年后的今天，你还能回来。”
“神父，我没想到，离开的时候我只有十岁，而你隔着这重重的窗格竟然能够认出我。”舜夏的声音有一丝哽咽，回忆被漫天的大雪覆盖。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弟弟舜秋，不知他被风邪抓走之后是不是还活着。
舜夏从记事以来，这蓝山教堂便是他的家。除了弟弟，神父便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正是因为神父，他兄弟二人才得以有屋可住，有衣可穿，有饭可食。他想起八岁那年自己得了重病，神父在床前守了一夜。那一天，他看见了神父的白发和他眼中的血丝；他想起九岁那年，弟弟被一位贵妇人领养，自己追着弟弟离开的汽车哭着跑着，而神父也一直紧紧跟着；他又想起十岁那年，自己被一个名叫郭了然的武夫领养。神父随着自己走出了好远好远，就如当年自己和弟弟惜别之时那样。
“世间万物，冥冥中早有定数。你的事我已经知晓，昔日领养你的了然师傅已经西去，你又犯下如此大错于世不容，你必然会回到这里，”那苍老的声音郑重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要以戴罪之身在教堂中好生修习。愿主庇佑你，阿门。”
“神父，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无以为报。”舜夏跪在忏悔室内，朝窗格的方向颤抖地划动十字架。在他转身要走出忏悔室时，却听见那窗格之后传来一阵急促的**，然后就是一阵重重的倒地声。
“神父，你怎么了？快回答我……回答我！”舜夏使劲拍打着木质的窗格。而忏悔室的另一侧里，却没有了声响。舜夏猛得掀开了身后的朱红色大帐，扫雪的修士拿着扫把正好归来。舜夏一把拽过那个人的胳膊，对他说：“神父出事了。”
那个扫雪的修士赶紧丢掉扫帚往后室跑去。当他将神父从忏悔室的另一侧架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死去了。烛光照耀着他苍老而安详的面庞，他的右手缠绕着一条细细的金色手链。舜夏知道，握在神父手心的，正是他从小看到大的那个纯金十字架。
他想起神父在严冬将他搂进温暖的长袍，想起神父让他亲吻手中的十字架。那些神父的音容笑貌让他难过得不能自已。他冲开挡在神父身前的三个修士使劲地摇晃着他的身体，但神父的手垂下去。他的掌心里，那枚熟悉的十字架也垂落下来。
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女子俯下身查看神父，她缓缓站起来，神情凝重，话语冰冷：“神父是被人杀死的。”
这话就像一把细长的剑刺入了舜夏的心脏。教堂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教堂之外的大雪在深蓝色的天空中一片一片飘落下来。
“怎么会……”舜夏喃喃自语，不自觉感到天旋地转。他向后倒退了一步险些跌倒。
“舜夏，原来是你！”其中一个脸色白皙的修士一下夺去了舜夏的口罩。
“沈思，好眼力。你还记得我。”舜夏缓缓转过脸来。烛光中，他的脸庞如刀刻般棱角分明。额上那道细长伤疤愈发显眼。
“刚才我就开始怀疑你了，”原本那个扫雪的健壮的修士上前一步，“你额头上的伤疤，对于从小和你生活在一起的我们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舜夏，你个杀人犯，你为什么要杀死马约神父！”站在最后面的一个戴眼镜的修士恶狠狠地指着舜夏。
“你们三人从小和我在一起，马约神父待我怎么样，你们三个是最清楚的。我没有任何理由要杀死他。”舜夏说着，慢慢向教堂的门口退去，他用余光扫射整个教堂。教堂中除了自己之外只有六个人，除了这三名修士，还有的就是三个来此忏悔的信徒。
“张虔，别让他跑了！”那个戴眼镜的修士吼道，那个名叫张虔的粗壮的修士三两步跑到门边，却见教堂的门口走进来一男一女。那男子身材高瘦，英气逼人。他着一袭黑色风衣，浅褐色格子围脖，灰色毛线帽。而那女子清丽脱俗，着一件淡黄色羽绒服加上浅棕色的皮草。他们的身上落满了风雪。
“这不是教堂吗？你找路找得没问题吧。”男人说道。
“放心吧，应该就是这里。”那女子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