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奔见状立时会意，连忙道：“误会，误会！萧姑娘聪明绝顶，武功盖世，令在下十分佩服，岂是那些羌人能够比拟的？”萧城一听面上更红，此人双手托着两坛酒水，自己却碰不着他衣袖一下，武功与其相比自然大大不如，连他都盖之不了，何谈盖世？当下冷冷地道：“呸！嘴上说得好听，暗地里却又瞧不起人，一边信口雌黄，一边冷嘲热讽，话也拐着弯，尽来挖苦于我，两面三刀，卑鄙小人！”
万奔听自己居然成了卑鄙小人，顿时哭笑不得，只好继续说道：“我在一峰山脚待了七八日，说来奇怪，每晚均有人从山上下来，趁着夜色，远远窥视一眼便又回转了上山。有时一人，有时两人，瞧那背影，身形婀娜，多半是女子，萧姑娘可知是谁么？”他说罢盯着萧城，脸上似笑非笑。
萧城吃了一惊，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与授业恩师子离。子离是奉玉真公主之命下山打探李白，而萧城却是一时兴起，瞒着玉真公主执意跟随而去。夜色浓厚，又隔了那般远，她只道是神不知鬼不觉，此时方知原来万奔早有所觉，忍不住身躯一震，面上变色。见万奔盯来，连忙收敛心神，眼光左躲右闪，口中说道：“我又没和你在一起，如何知晓她们是谁？”
万奔哈哈大笑，也不揭穿她，故作沉吟道：“这就奇哉怪也啦！我瞧她们步法诡异，师承一脉，与姑娘的步法十分相似，莫非一峰山顶还有姑娘的同门么？”萧城糊弄道：“咦？还有此等事儿？这我倒没听师父说起过。看来，择日我需得前往一峰拜会则个。若真有同门在山上，也好立时相认了，想必定是本派前辈。我正觉本派式微，人丁单薄，行走江湖时常为人所瞧不起，如有她们在，想必也能让那些信口雌黄的小子乖乖闭了嘴。”说着狠狠瞪了万奔一眼。
不消直言，万奔也知“信口雌黄的小子”是指自己，他非但不生气，还咧开嘴巴一笑，道：“有件事儿更为奇怪，我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萧城看他脑袋明明好端端的，肯定又想要耍什么诡计，心下也自好奇，开口问道：“什么事情？”
万奔眼睛在萧城身上扫了一遍，这才开口道：“我闻姑娘身上并无胭脂气味，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萧城一听登时面上通红，立即退出一步斥道：“放肆！”但转念一想，他又不是犬狼，两人隔着数尺他是怎生闻了到的？忽然心中一亮，想起之前他让自己抬头望天时，曾走近身来大吸两下鼻子，举止怪异，此时看来定然是在闻自己身上的气味了，想到这里不禁羞怒交加，瞪着万奔暗道：“此人看似油腔滑调，没有正行，其实却是扮猪吃老虎，心计深沉，阴险毒辣，我倒要小心应付了！”
万奔笑道：“一般女子从小施抹胭脂香粉，历经多年，身上自然而然会带有脂粉味，便是沐浴清洗亦难以除去。这种气味有同渗进肌肤骨头里一般，纵然十天半月不涂抹任何胭脂香粉，也依旧会从身上散发出来。我打小鼻子就够灵敏，不料连吸两下鼻子也未从姑娘身上闻出半点胭脂气味，由此或可断定，萧姑娘多年以来从未涂抹过任何胭脂香粉，是这样么？”
他堂而皇之论及女子身上气味，萧城在一旁早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处地缝钻了进去，这会又听他直截了当来问自己，更是羞得双颊发烫，忙低下头怒道：“关你何事？”万奔哈哈大笑，继续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萧姑娘随身带有金块，想来不至买不起区区几盒胭脂香粉，但你却从不涂抹，实是有违常理！奇哉怪也，奇哉怪也，奇哉怪也！”他双手托着两坛酒水，摇头晃脑一连说了三声“奇哉怪也”，模样甚是滑稽。
萧城怒道：“我就是不喜涂抹那些玩意儿，你待怎的？”万奔嘿嘿一笑，说道：“如我所料不错，只怕非是萧姑娘不喜涂抹胭脂香粉，而是你待的地方有规训不许涂抹这些庸脂俗粉，以免扰了清地。”萧城面上忍不住一滞，而后才辩道：“胡说，天下哪里有这种不许涂抹胭脂香粉之地了？你是想说少林寺么？我是女儿身，少林寺可不敢容我！”
万奔说道：“少林寺禁足女眷，和尚们又不涂抹胭脂香粉，可没这些规矩。不过有些道馆倒是有之，比如一峰。”说着哈哈大笑起来。萧城一听自己身份果然被他猜了出来，一时惊得张大嘴巴，又看他笑得欢畅，心中有些佩服又有些着恼，当即狡辩道：“别得意太早，天底下道馆千千万万，有这规矩者不在少数。我出身道馆不假，可却不是来自一峰。”
万奔笑道：“萧姑娘身上虽没有胭脂味，却能嗅出另一股香气，这股气味十分奇特，香而浓郁，使人闻之立有清幽舒雅之感，想必是黄花梨木的香味。黄花梨生于南海，中原极是罕见，说来也巧，我前几晚还闻了见。”萧城惊道：“什么？”
万奔说道：“在一峰脚，有一晚那两名女子窥视之后回转上山，我到她们藏身的石后查看，鼻端闻见的便是这种香气，与萧姑娘身上闻到的绝无二致，想必在一峰山顶，道仙们平日里烧点的均是此香。加以萧姑娘一口关中话，你不是来自一峰，又是来自哪所道馆？”萧城一时语塞，闹得满面通红，结声道：“你……你……你是狗鼻子！”
万奔不以为意，反而囊了囊鼻子，若非双手不得空，只怕还要摸上一摸。他笑道：“既然你是从一峰来，想必没有恶意，多半是为了我师叔而来。也耽误了不少功夫，只怕他们早等的急了，这便随我瞧瞧去罢！”说着也不等萧城答话，抬步当先行去。萧城虽有些惊叹于他的心思缜密，但自己撒谎狡辩被当场拆穿，心中自然有些恼羞成怒，当下冷冷哼了一声，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没走出几步，万奔却回过头来笑道：“萧姑娘，还是把胡须揪下了，我师叔胆小如鼠，你待会见他一开口可别惊着了他。明明一个汉子，张嘴却是小女子嗓音，他孤陋寡闻，这种阵仗从未见过，非吓得屁股尿流不可！”萧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自小随在玉真公主左右，从未有离，虽然跟着见过不少文人大家，但那些人无不谦恭有加，礼数周到，便是狂放如李白，在终南山别馆也是老实得很，何时听过有人说自己师长胆小如鼠、孤陋寡闻、屁股尿流的？此人果然油腔滑调没半点正形，这要是让李白听了见，非挨一顿教训不可。
她笑了几声猛然醒觉，连忙用手堵住了嘴，而后又摆起脸道：“要你管么？我待会还要捏起嗓音学男人说话，你待怎的？”万奔讨个没趣，只得又把头转了回去。萧城把他模样瞧在眼里心中舒服不少，想他的话其实并无恶意，当下便伸手揪掉胡须，扯了软裹，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不一会，万奔又说道：“萧姑娘，所谓认祖归宗，你既是传自杜烧火前辈一脉，日后若有空闲，应当前去关中杜家拜会一二。如今杜家虽然式微，不比往常，但毕竟……”他说着又回过头来，猛然看到萧城刹时惊得呆了，话说一半便没了声响，连双腿也忘记了迈动。只见萧城轻轻皱着双眉，微微颌首，睫毛颤动，楚楚可人，没了胡须遮挡，整张脸美奂绝伦，从青丝堆里跃然而出。由于没有涂抹一丝粉黛，满头寻不到一件饰品，极其显得出尘脱俗，丽质天生，直比仙子下凡，不曾食了人间半点烟火。
萧城正低头摆弄圆领袍服，想着自己的道服丢在了宣城客栈里，眼下不知该去何处寻一身道服换上，一时想的认真，没有留意万奔突然停下了脚步，差点撞个结实。好在她是习武之人，连忙顿住身形，心中有些恼怒，抬起头来却见万奔呆呆望着自己，不禁面上一红，叱道：“有甚好瞧的？再瞧抠了你的眼珠子！”
万奔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转开头去，边走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就是脾气差了点！”萧城在后面听得真切，立时羞怒之极，喝道：“你说什么？”万奔扭过头来笑道：“我说萧姑娘美若天仙！”萧城冷冷地道：“呸！又当面撒谎。你以为我方才没有听见么？不许看，转了头去！”
万奔只得转过头去，笑道：“萧姑娘可别误会了，我方才是在说我师叔呢！”萧城自然知晓他方才说的确是自己，此人油腔滑调惯了，转眼又往李白身上推，当下冷冷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他。走了几步，万奔说道：“萧姑娘……”他边说边欲转过头来，不料脖子刚动，忽的背上被一件硬物顶住，依感觉似是剑柄，想来当是那口萧城花了五六两黄金买下的长剑。
只听萧城在他身后冷冷地道：“不许回头瞧！否则扎你个透明窟窿。”万奔哭笑不得,只好忍住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