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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顾龙潭(1/1)

    次日,嬴驷同樗里疾、嬴华并从人等来龙潭山。遥望山畔数人,荷锄耕于田间,而作歌曰:“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龙潭有云峰,高眠卧不足!”嬴驷闻歌,勒马唤农夫问曰:“此歌何人所作?”答曰:“乃云峰先生所作也。”

    嬴驷曰:“云峰先生住何处?”农夫曰:“自此山之顶,一带高冈,乃龙潭宫也。宫前疏林内庭院中,即云峰先生高卧之地。”嬴驷谢之,策马前行。

    不数里,遥望龙潭山,果然清景异常。后人有古风一篇,单道云峰居处。诗曰:“咸阳城西二千里,一带高冈枕流水:高冈屈曲压云根,流水潺潺华石髓;势若困龙石上蟠,形如单凤松阴里;柴门半掩闭庭院,中有高人卧不起。修竹交加列翠屏,四时篱落野花馨;床头堆积皆黄卷,座上往来无白丁;叩户苍猿时献果,守门老鹤夜听经;囊里名琴藏古锦,壁间宝剑挂七星。庐中先生独幽雅,闲来亲自勤耕稼,专待春雷惊梦回,一声长啸安天下。”嬴驷来到庄前,下马亲叩宫门,一童出。

    嬴驷曰:“大秦国君嬴驷,特来拜见先生。”童子曰:“我记不得许多名字。”嬴驷曰:“你只说嬴驷来访。”童子曰:“先生今早少出。”嬴驷曰:“何处去了?”童子曰:“踪迹不定,不知何处去了。”嬴驷曰:“几时归?”童子曰:“归期亦不定,或三五日,或十数日。”嬴驷惆怅不已。嬴华曰:“既不见,自归去罢了。”嬴驷曰:“且待片时。”樗里疾曰:“不如且归,再使人来探听。”嬴驷从其言,嘱付童子:“如先生回,可言嬴驷拜访。”

    遂上马,行数里,勒马回观龙潭山景物,果然山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广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猿鹤相亲,松篁交翠。观之不已,忽见一人,容貌轩昂,丰姿俊爽,头戴逍遥巾,身穿皂布袍,杖藜从山僻小路而来。嬴驷曰:“此必云峰先生也!”急下马向前施礼,问曰:“先生非云峰否?”其人曰:“将军是谁?”嬴驷曰:“嬴驷也。”

    其人曰:“吾非云峰,乃云峰之友博陵万里行也。”嬴驷曰:“久闻大名,幸得相遇。乞即席地权坐,请教一言。”二人对坐于林间石上,嬴华、樗里疾侍立于侧。行曰:“将军何故欲见云峰?”嬴驷曰:“方今天下大乱,四方云扰,欲见云峰,求安邦定国、一统天下之策耳。”行笑曰:“此正由治入乱之时,未可猝定也。将军欲使云峰斡旋天地,补缀乾坤,恐不易为,徒费心力耳。岂不闻顺天者逸,逆天者劳;数之所在,理不得而夺之;命之所在,人不得而强之乎?”

    嬴驷曰:“先生所言,诚为高见。但嬴驷身为秦君,合当顺天承意,统一天下,天下一家,方能国泰民安,何敢委之数与命?”行曰:“山野之夫,不足与论天下事,适承明问,故妄言之。”嬴驷曰:“蒙先生见教。但不知云峰往何处去了?”行曰:“吾亦欲访之,正不知其何往。”嬴驷曰:“请先生同至敝县,若何?”行曰:“愚性颇乐闲散,无意功名久矣;容他日再见。”言讫,长揖而去。嬴驷与嬴华、樗里疾上马而行。嬴华曰:“云峰又访不着,却遇此腐儒,闲谈许久!”嬴驷曰:“此亦隐士之言也。”

    三人回至咸阳,过了数日,嬴驷使人探听云峰。回报曰:“云峰先生已回矣。”嬴驷便教驷马。嬴华曰:“量一江湖先生,何必君上自去,可使人唤来便了。”嬴驷叱曰:“汝岂不闻孟子云:欲见贤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云峰当世大贤,岂可召乎!”遂上马再往访云峰。嬴华、樗里疾亦乘马相随。时值隆冬,天气严寒,彤云密布。行无数里,忽然朔风凛凛,瑞雪霏霏:山如玉簇,林似银妆。嬴华曰:“天寒地冻,尚不用兵,岂宜远见无益之人乎!不如回咸阳以避风雪。”

    嬴驷曰:“吾正欲使云峰知我殷勤之意。如弟辈怕冷,可先回去。”华曰:“死且不怕,岂怕冷乎!但恐君上空劳神思。”嬴驷曰:“勿多言,只相随同去。”将近庭院,忽闻路傍酒店中有人作歌。嬴驷立马听之。其歌曰:“壮士功名尚未成,呜呼久不遇阳春!君不见东海者叟辞荆榛,后车遂与文王亲;八百诸侯不期会,白鱼入舟涉孟津;牧野一战血流杵,鹰扬伟烈冠武臣。又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楫芒砀隆准公;高谈王霸惊人耳,辍洗延坐钦英风;东下齐城七十二,天下无人能继踪。二人功迹尚如此,至今谁肯论英雄?”

    歇罢,又有一人击桌而歌。其歌曰:“吾皇提剑清寰海,创业垂基四百载;桓灵季业火德衰,奸臣贼子调鼎鼐。青蛇华下御座傍,又见妖虹降玉堂;群盗四方如蚁聚,奸雄百辈皆鹰扬,吾侪长啸空拍手,闷来村店饮村酒;独善其身尽日安,何须千古名不朽!”

    二人歌罢,抚掌大笑。嬴驷曰:“云峰其在此间乎!”遂下马入店。见二人凭桌对饮:上首者白面长须,下首者清奇古貌。嬴驷揖而问曰:“二公谁是云峰先生?”长须者曰:“公何人?欲寻云峰何干?”嬴驷曰:“某乃嬴驷也。欲访先生,求济世安民之术。”长须者曰:“我等非云峰,皆云峰之友也:吾乃蜀川马天青,此位是汝南孟公威。”嬴驷喜曰:“驷久闻二公大名,幸得邂逅。今有随行 马匹在此,敢请二公同往云峰庄上一谈。”天青曰:“吾等皆山野慵懒之徒,不省治国安民之事,不劳下问。明公请自上马,寻访云峰。”

    嬴驷乃辞二人,上马投龙潭山来。到庄前下马,扣门问童子曰:“先生今日在庄否?”童子曰:“现在堂上读书。”嬴驷大喜,遂跟童子而入。至中门,只见门上大书一联云:“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嬴驷正看间,忽闻吟咏之声,乃立于门侧窥之,见草堂之上,一少年拥炉抱膝,歌曰:“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吾爱吾庐;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

    嬴驷待其歌罢,上草堂施礼曰:“驷久慕先生,无缘拜会。昨因樗里疾直称荐,敬至仙庄,不遇空回。今特冒风雪而来。得瞻道貌,实为万幸,”

    那少年慌忙答礼曰:“大秦国君嬴驷,欲见家兄否?”嬴驷惊讶曰:“先生又非云峰耶?”少年曰:“某乃云峰之弟云均也。愚兄弟三人:长兄云瑾;云峰乃二家兄。”嬴驷曰:“云峰今在家否?”均曰:“昨为万里行相约,出外闲游去矣。”

    嬴驷曰:“何处闲游?”均曰:“或驾小舟游于江湖之中,或访僧道于山岭之上,或寻朋友于村落之间,或乐琴棋于洞府之内:往来莫测,不知去所。”嬴驷曰:“嬴驷直如此缘分浅薄,两番不遇大贤!”均曰:“少坐献茶。”嬴华曰:“那先生既不在,请君上上马。”

    嬴驷曰:“我既到此间,如何无一语而回?”因问云均曰:“闻令兄云峰先生熟谙韬略,日看兵书,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得闻乎?”均曰:“不知。”嬴华曰:“问他则甚!风雪甚紧,不如早归。”嬴驷叱止之。均曰:“家兄不在,不敢久留车骑;容日却来回礼。”

    嬴驷曰:“岂敢望先生枉驾。数日之后,驷当再至。愿借纸笔作一书,留达令兄,以表嬴驷殷勤之意。”均遂进文房四宝。嬴驷呵开冻笔,拂展云笺,写书曰:“驷久慕高名,两次晋谒,不遇空回,惆怅何似!窃念驷周朝苗裔,滥叨名爵,伏睹朝廷陵替,纲纪崩摧,群雄乱国,恶党欺君,驷心胆俱裂。虽有匡济之诚,实乏经纶之策。仰望先生仁慈忠义,慨然展吕望之大才,施子房之鸿略,天下幸甚!社稷幸甚!先此布达,再容斋戒薰沐,特拜尊颜,面倾鄙悃。统希鉴原。”嬴驷写罢,递与云均收了,拜辞出门。

    嬴驷回咸阳之后,光阴荏苒,又早新春。乃令卜者揲蓍,选择吉期,斋戒三日,薰沐更衣,再往龙潭山谒云峰。嬴华、樗里疾闻之不悦,遂一齐入谏嬴驷。正是:高贤未服英雄志,屈节偏生杰士疑。

    却说嬴驷访云峰两次不遇,欲再往访之。嬴华曰:“君上两次亲往拜谒,其礼太过矣。想云峰有虚名而无实学,故避而不敢见。兄何惑于斯人之甚也!”嬴驷曰:“不然,昔齐桓公欲见东郭野人,五反而方得一面。况吾欲见大贤耶?”嬴华曰:“君上差矣。量此村夫,何足为大贤;今番不须君上去;他如不来,我只用一条麻绳缚将来!”嬴驷叱曰:“汝岂不闻周文王谒姜子牙之事乎?文王且如此敬贤,汝何太无礼!今番汝休去,我自与樗里疾去。”华曰:“既两位君上都去,小弟如何落后!”嬴驷曰:“汝若同往,不可失礼。”华应诺。

    于是三人乘马引从者往龙潭山。

    嬴驷徐步而入,见先生仰卧于草堂几席之上。嬴驷拱立阶下。半晌,先生未醒。嬴华、樗里疾在外立久,不见动静,入见嬴驷犹然侍立。嬴华大怒,谓樗里疾曰:“这先生如何傲慢!见我君上侍立阶下,他竟高卧,推睡不起!等我去屋后放一把火,看他起不起!”樗里疾再三劝住。

    嬴驷仍命二人出门外等候。望堂上时,见先生翻身将起,忽又朝里壁睡着。童子欲报。嬴驷曰:“且勿惊动。”又立了一个时辰,云峰才醒,口吟诗曰:“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云峰吟罢,翻身问童子曰:“有俗客来否?”童子曰:“嬴驷在此,立候多时。”云峰乃起身曰:“何不早报!尚容更衣。”遂转入后堂。又半晌,方整衣冠出迎。

    嬴驷见云峰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嬴驷下拜曰:“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昨两次晋谒,不得一见,已书贱名于文几,未审得入览否?”云峰曰:“龙潭野人,疏懒性成,屡蒙将军枉临,不胜愧赧。”二人叙礼毕,分宾主而坐,童子献茶。

    嬴驷曰:“先生大才,先生教我!”云峰曰:“君上所做,恐怕不是来买消息的吧?君上三顾寒舍,到底为何啊?”嬴驷曰:“想必先生已经知道,嬴驷之来意。驷特来请先生出山,秦必高位以待之。”云峰曰:“秦君好意,云峰心领了,只是峰喜欢悠闲自在,无羁无绊,无功名利禄之心,秦君上赎罪。”嬴驷曰:“先生何罪之有,既然先生心意已决,那驷告辞了。如先生他日有出世之心,秦国的大门永远为先生而开。”云峰长叹了一口气:“云峰虽无用事之心,但是草民愿为先生推荐大才?”云峰曰:“秦国必须尊商君之政,苏秦,张仪二人不久将入秦,君上用之,便是了!”

    嬴驷沉思了片刻,曰:“苏秦,张仪。”

    嬴驷与嬴华、樗里疾谢之,回咸阳,不久便除去甘龙等一干反对新锐势力的旧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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