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云迅速走到她身旁,扶她上床平卧,喊了人间无人应声,想起今日陆府无人,方才觉得事态紧迫。
他用冷水泼了几下脸逼自己清醒,随后安慰聘仪说,“你先躺着,我去请大夫,”说完就径直出门去了。
聘仪紧张得在床上失声哭泣,渐渐地,伤心起来,哭得更加凄厉。
今夜,那个女人绝望的哭声笼罩陆家大宅,却恰好没有人听见。
她开始觉得疼痛,一阵阵生硬而切肤的痛觉刺激最隐秘的肉体,她又感觉到诡异,一个婴孩要从私处那一点地方出来,稍微一想就令她毛骨悚然。
细想来,生育确实是件奇特到渗人的事,支撑整个过程不是勇气,而是水到渠成的现实。
她无从选择,只有顺其生产,不知是否能平安。
她渴望陪伴,就在这一刻,哪怕任何一个陌生人能在身旁宽慰一句,即使是目送她难产死亡。
门外渐渐有了动静,很大的动静,应该是兰成回来了。
有人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叫喊,因为她听得见侍从在私语:她要生了;去告诉老爷;要进去看看她吗……
始终没有人进来看她一眼,过了一会,侍从的私语换了口气:别管她,由她生哦在自灭去;老爷示下今日出游累了,早些歇息;她不配做少夫人……那几句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世态炎凉,字字无情。
她昏睡过去了,再醒来,是庆云请来的大夫推醒了她。
庆云的酒彻底醒了,安静地坐在一旁和大夫细语,不时地朝聘仪笑一下。
他的衣服破了,手臂上有擦伤的血痕,却丝毫不掩风度。
他对她说,“不要怕,生孩子是最正常的事。”
她很想他留下,多陪伴一刻,握她手便好,却硬是说不出口,眼见着他走出卧室,不复回首。
接生的妇人开始忙碌,庆云已是无比困倦,又觉得此时离开于礼不妥,便到一旁偏室看书饮茶,待有急事好立即应付。
只听接生大夫在议论:这一家真是奇了,少夫人产子,举家上下竟一个仆从不见,而少爷不急不喜,还有闲情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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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夜半到天明,聘仪熬了一宿,婴儿仍然没有出世。
眼见东方日出,光明从天际散开,庆云走出偏室,在庭院里站了一会,瞥见卧室里的龙凤红烛烧到了尾声。
聘仪嘶喊了一夜,嗓音已经哑了,发不出声来,于是陆家大宅又清静了。
庆云问进出的妇人屋内情形,妇人答说,“到中午再出不来就是难产了。”
庆云闻言恍惚了一下,想着生死之间竟如此迫近,唏嘘一阵,又到院落外随处走走。
清溪边路遇兰生刚走完一套拳脚,不禁走上前去。
“父亲,”他请安说,“昨日出游可愉快?”
兰生说,“初夏嬉水最合时宜,可惜你未能成行。”
“下次定一同去,”庆云思忖了一下,终究开口说,“聘仪昨夜临产,至今还没有生出来。”
兰生冷笑一下,面色骤然阴沉,“我不认她为我陆家人,她腹中婴儿自然也非我后嗣,她产子你也不必来告诉我。”
庆云无心辩驳,兰生又说,“你若是要出去住,任凭你为所欲为,若是在陆府,我只当你是我儿子,不认你自作主张的婚姻,你擅自带进门来的女人孩子我当是不存在的。”
庆云听罢,点了点头,低声说,“知道了。”
两人坐了片刻,有仆从来寻庆云,见兰生也在,犹豫了下只向两人行了礼,也不说旁的。
兰生大致明白多半是和聘仪产子有关,不愿听闻,先行离开。
仆从在庆云耳边细声说,“少夫人已产下男婴。”
庆云点了头,站起身,还未走近卧室,已有接生老妇前来道喜,说母子平安。
庆云一一作揖回礼,待他步入卧室,见聘仪满面汗珠,全身柔软地斜塌着,一只手垂在床沿外,憔悴得连看眼婴儿的力气都没有。虽然已经换过床褥,也给聘仪换了新衣,卧室内的血气仍旧未散,发出强烈的腥味。尽管接生大夫嘱咐妇人产后不能透风,侍女还是开了几扇边窗通气,说是公子闻不得血腥味。
“聘仪,”庆云做到床边,将她掉落的手放回被褥里,又去理她面颊上的发丝,见她睁了眼,就对她温婉含笑,柔声说,“你为人母亲了。”
聘仪动了一下嘴角,无力说话,只疲惫地望着庆云,算是回应。
“可想好了起什么名?”庆云凑近她脸庞。
“御孤,”她用力说,怕说得不够清楚,又再说了一遍,“御,孤。”
庆云听清了,说,“这算什么名,我也起了一个,叫锦绮。生如繁花似锦,日后与女成悦,成绮户人家。”
聘仪想了下说,“叫御孤。”
庆云默默应下,替她再盖上一层被褥,关照休息之后,放下床帐。
男婴就放在一旁木篮内,庆云看了一眼问说谁来照管。
屋内侍女说,“公子怕是要到外面请一位婆婆来照管几日,待聘仪恢复了才好自己带。”
庆云问,“月子又要如何?”
侍女答说,“府内怕是没有人来照顾,连聘仪的饭食也没有人准备。”
庆云示意侍女退下,便只身出门去了。
近来无限烦恼事,惆怅公子多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