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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拾肆章 胡不归(1/1)

    远看林中的麋兰亭,可见一个宽肩阔背的男子俯身捡棋,举手投足间露着清冷闲散的尊贵,对面的女子环臂趴在石桌上出神,神色郁闷。

    整理完了,他起身道:

    “饿了?我去做饭。”见她不语,就抬脚往厨房走。

    乐在其中,还是做了家常的四菜一汤,然后青子衿用小木盒装了残羹,去查结界的路上喂与麒麟喝。如此又过了一日。

    不想夜半,漠烟关的梼杌又不甘寂寞地嚎叫起来。这桑竹林其实是漠烟关的一个小缺口,当年仙魔两族交好,不曾封上,那守疆的界墙到了桑竹林东面就断了,往西去,出了这片林子,又有结界墙通天直上,隔开仙魔两界,比之皇都的城墙尤为坚韧,没有迅敏的反应和彪悍的灵法,是不可能独自穿过去的。现今世上能做到的人,屈指可数。

    青子衿在房里听见叫声,正心下生寒时,她的房门被敲响了。蹑手蹑脚跑去打开,看见浮黎抱着一床被子,站在门口冷冷地说:“我怕,来跟你一起睡。”

    骗鬼,堂堂九尺男儿,又有这般灵法,怕甚?蹙起娥眉:“你又想做什么?”

    “那关口有梼杌叫唤,莫非你不怕的?”那日他听得清楚,她可分明怕得很。

    “那你必须睡外间。”好吧,三哥有言,两个人一起的害怕就不是害怕了。

    “我知道。”他侧身挤开青子衿小气巴拉打开的一道门缝。一手抱着薄被,一手关了门,径自走到门边的美人榻上铺床。

    青子衿见他这幅理所当然的模样,撇了撇嘴巴,踱步到床边,放下帘帐,吹灭烛灯,爬上床睡了。

    这样过去三个月,青子衿几乎习惯了有这么个人在桑竹林里与她一起傻待着。她晨间练琴时,聚了灵法于丝弦上,浮黎听见琴声幽幽淼淼,如鸣佩环,置身蓬莱,就缓步走向她的屋子,站在门外听。

    走近了,才发觉这琴声分明意欲蛊惑人心,是妖音!她竟然在学妖弹琴。

    本来以青子衿一人,要布下守境御敌的结界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的,结界中蕴含的灵力只有初阶,显然出自一个童子身之手。贵在那些结界行的是五行八卦阵法,蜿蜒曲折,好比一人搬不动那亿万万吨巨石来抵挡大军进攻之路,却能使下无数千斤重的小石头做绊子,连连阻挠,结中有结,绊得敌人不敢进攻,不敢来犯。

    这与浮黎的武力不同,他只知灵法越强,威慑越大,打得越痛快,看不顺眼的,一掌轰上去就是,掌风到处,海枯石烂,黑天蔽日,却不知这“三两拨千金”的巧劲。

    不管浮黎是否懂得。她不指望有人懂。

    她要学这妖法,是在情理之中。一身武功,只有这么多的灵法可用,不多想想巧妙的用处,哪里能自保性命,守住疆域。

    被贬出宫时,本来父皇命漠烟关的大将派出五千兵来守在竹林两侧,以免有魔军伺机而动,攻入桑竹林,发现仙族公主在此,就强抢了去,故意借此侮辱大朝尊威。不想大将军以兵力不足为由,私底下不承圣谕,只派了五百兵,稀稀落落,毫无军纪的一盘散沙。如此人人可欺,退无可退,有什么比活下去重要?

    浮黎在外头站了很久,耐不得天性聪颖,凡事来回一两遍就熟能生巧的慧根,听她弹了三曲,就摸出了门道,他从前学过道理相通的,抬手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去敲她的房门。

    “你这里可有笛子?”

    “有,是北鲲玉笛。”这是圣族北宇的灵兽,鲲,死后牙齿磨成泥,又掺进上乘珍珠明玉粉陶炼出来的笛子,音色极佳,是高阶法器,青子衿驾驭不了。

    “借来一用。”

    青子衿在里屋的逑菩青木柜中找出笛子,交给他。浮黎把在手上看了看就道:

    “你且弹方才的那首曲子。”

    青子衿已经习惯了他的莫名其妙和接踵而至的意外之喜,带着疑惑坐回到案首上,重新开始弹刚才这曲。

    浮黎缓缓把笛子举到薄唇边来和,不想才出来第一声,青子衿就凤目圆睁,似不相信他做的手脚,更不敢再往下弹第二对音。只见余音袅袅波起空气中的涟漪,其中含了强大的妖韵,把原来她琴声中滞涩不展的灵法全铺张开来,整个房间都几乎被震塌。若是有人旁听,却会受蛊惑,愣在原地不动,心甘情愿被埋在梁砖轰塌的废墟里。

    浮黎见她不往下弹了,也就慢慢放下笛子,心中只是自嘲。

    她,果然很像她。

    从前随师父四处遨游,他们就如这般默契。人们都以为,是满队伍男子,只有他知道,里头有她一个女子。世俗眼中,是瞧不起妖法的,称之为“下三滥手段”,如同催情香,引得人无法自拔、做下错事、危及身家性命。可浮黎骨子里就不是个甘于服从世俗镣铐的性子。

    他们常在晚饭后背着师傅跑去远郊一起练妖音,到入睡时如何翻云覆雨、水乳交融,紧啬相拥、沉沉睡去,凭你百般疯狂炙热,都似在眼前。

    你瞧,一幕一幕重演。也不管看的人,有多痴溺哀嗟,心髓俱碎。

    总是做了再说。不知为何来,不知为何住下,为何无由信,为何尾侧伴随,为何洗手作羹汤。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哪里值得他放下身段来陪。为何白白浪费时间与精力。或许他心下再清楚不过。

    也许,不该来的,来了,就舍不得走了。也许,当初不该放她走。你可曾尝过太想念一个人的滋味?有个代替,八分相像,抵不了一分红豆,却也满心欢喜。放不下,又颓迷,青子衿,大约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些,上苍送与他的少许,她尚在人世的痕迹。密密麻麻的惦念,全部丢进时间的荒坟里,没有回音。

    每常清晓琴笛和,黑白方罫对坐棋,倒像一对真夫妻。此去经年,她不知所踪,他不知所以。一解相思半斗笠,无逞纠缠洪流里。

    回过神来见她莫名其妙盯着他看,脸上的震惊还没有褪去,就随口解释道:

    “从前三百来岁时随师父去妖族,与同窗偷潜入皇宫,从大学士阁藏书里偷看来的,自是比你这般自己琢磨来的容易。”

    “你还去过妖族?”小女孩眼里冒着崇拜的星星。他点点头,而她显然是想听他再讲讲什么轶趣人事、世俗民风的,他却不想再说下去了,似老僧入定般,就站在那里,又出了神。过了好半晌又说:

    “明日仍旧这个时辰,还一起练,你把琴搬到外面去罢,不然小阁楼会塌的。”说完就转身走了。青子衿愣愣地想:这人凭什么就肯定了她会同意的?

    末了,她又心下给自己鼓气,明日不如虚心求他教,这般练好了,于保住小命上还有更大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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