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大夫并不恼怒,反笑道:“我在你被中窝了许久,浑身正冒着热气呢,只要一进雅志被窝,雅志被窝便暖了,放心吧。你还是快快躺下吧。”
董夫人显是享惯了宠溺,对此并不买账,双眉轻锁,嗔怒道:“快去躺下!”面对陆三川时,却是细声细语,显尽母性关怀,“雅志,等你这不争气的爹爹把被窝焐热了你再躺进去吧。”
陆三川受宠若惊,有心帮董大夫说话,便道,“娘,你累了一天,也快些休息吧。”说着将董夫人往老板推。
董夫人乐不可支,咯咯笑个不停,任由陆三川推着往老板走去,“哎,好的好的。”
董大夫看在眼里,好生羡慕,忍不住撅起嘴哼了一声。
陆三川将董夫人推到老板边上,正要与苏青关怀几句,苏青却忽别过头去,不愿理睬。虽然如此,她心中却是期盼陆三川能够讲些好言好语。
但陆三川不经世事,又哪里懂得姑娘如海一般的心思?见她别过头去,当她仍旧生着闷气,便只好折身走回床边,躺进被窝。
转入初冬,虫蛇栖眠。农舍在郊外,更无逛夜人声。四周静静悄悄的。
陆三川却是辗转难眠,索性将头一撇,望向窗外的那一把淡淡黄刀。
他想起白天,董大夫在小林中的话。虽然董大夫怒气冲天,大有说气话之嫌,但以董大夫的修养心性来看,气话占不了多少分量,多是肺腑之言。
至亲被杀,果真要报仇吗?
他不历江湖风雨,便难懂生死情义,只知性命宝贵。无论何人的性命,皆不可轻易伤害。
可他忽转念一想:我这般想法,别人却不一定这般想法。董大夫视妻子如心腑宝贝,孩子被杀,定然怒火冲天。而董夫人疯疯癫癫,想来他也吃了不少苦头吧,但以我肉眼看来,他却似乎毫不介意,依旧这般宠着董夫人。
家父被杀,至今为止我从不曾想过报仇。袁叔知我心思,大失所望,却也没再说些什么。董大夫却是怒火冲天,斥我禽兽,似要把我生吞活剥了那般。
情义...情义...哎。大约是我少不更事,才至如此吧。
陆三川虽然这样安慰自己,心下却已深觉董大夫所言有理。这是作为男人的担当。
如此三十日。
陆三川已将乾陵虚步学得七七八八,只待勤加练习,便可熟能生巧。
苏青却仍然不愿理睬陆三川。
这让陆三川很是为难:三十日来,苏姑娘始终不肯开口与我交谈,独自一人吞咽苦楚。她对于我的恩情日益厚重,我却要如何偿还?
他见苏青独自抱着一只盛满衣物的木盆,踉踉跄跄正要往河边走去,忙抢身上前扶住木盆,说道:“苏姑娘,我帮你!”
苏青心中虽喜,却不愿如此轻易妥协,用力拧身挣脱,低声道:“不要你帮忙!”心中却是想着:你只消讲几句美言,我便原谅了你。
陆三川却是说道:“你救我在先,这些日子又为了我吃了这许多心酸苦楚。如此大恩大德,要我怎么报答?还是让我帮你做些什么吧!”
苏青期待落空,恼羞成怒,转过头,眼眶中已是泪水盈盈,“报恩报恩报恩,陆三川,难道你的心里就只有报恩吗!”
董夫人闻见屋外吵吵嚷嚷,便放下手中刺绣要出去查看,董大夫抢先一步按住她肩膀,朝刺绣努了努嘴,说道:“你呀还是不要管其他事了,快快将这绣完,雅志都等不及了呢!”
董夫人听见“雅志都等不及了呢”,便将其他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痴痴笑着又捏起绣花针。
董大夫这才走出屋外,阴沉着一张脸将陆三川拉至一旁,低声问道:“陆三川,什么陆三川,难道你是陆三川?那陆本炽之子?”
相处一个月,陆三川对董大夫已放下戒心,便向他拱手深深作揖,毕恭毕敬答道,“董大夫实在抱歉,没有机会与你告之实情。敝人正是陆三川。”
董大夫双目一凛,面庞冷淡,“哼,江湖传闻你放火烧了老家,想来丝毫不假。”
陆三川忙道:“非也...”
董大夫不等他话说完,抢道,“不过这与我无关!江湖因游龙吟刀而乱,人人皆在寻找游龙吟刀刀谱,若是得知你在这里,只怕我和夫人也要没清静日子过了!今晚,等夫人睡着了,你们便悄悄离开,再也不要回来。”
陆三川道:“可夫人...”
董大夫想起董夫人,态度倒是缓和不少,只是愁容惨淡,叹了一口气,“至于夫人,大不了我再花上两年,为她治理心病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