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汉坡不过一个名号,坡上并无好汉的坟墓。无人敢将自己葬在野外,尤其是名门高手,生怕死了还没有一个好家。江湖之中有一帮派,名为“青冈帮”,帮内二十余人,俱是盗墓高手,干的便是掘人坟墓,发死人财的活。
今日,青冈帮来了十人。这十人是帮内身材最为矮小、脚步最为灵活的。帮主劳去去知晓此次葬礼定有不少武林高手参加,倘若果真有什么价值连城的陪葬品,不等下棺埋土,众人必会一哄而上,便派了十个手脚灵活的,到时也好抢一些值钱的货色。
待陆三川上到好汉坡,坡上已是密密麻麻,人满为患。八生站在最前,见他来,竟不约而同地后撤一步,为他让位。
八生身后之人虽不知他们为何如此,但见这八位江湖之中排得上号的高手为陆三川让位,也便知晓这面目清秀的少年绝非等闲,便也各自后撤一步。
陆三川并不腼腆退缩,毕竟今日下葬的是他父亲,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站在最前。他昂首挺胸,阔步向前,直至首位。
苏青跟来,站在他左手边上。
底下的人却是有些不乐意了,纷纷指着苏青背影,小声接耳。
坡上虽有轻风灌耳,苏青也听得见背后的议论声,暗道:我是陆三川未来的媳妇,站在他身旁难道有错么?想到这里,她偷偷瞥了陆三川一眼,兀自红了脸。
过了半个时辰,不见袁启明等人。
偌大的好汉坡上,竟是静寂无声。偶有燕鸟飞过,轻鸣几声。
各路好汉压抑着心中期待,各自按着兵刃,焦急地等待着袁启明。
又过许久,太阳渐渐上升,阳光照在各人后颈,微微发热。那热量好似一条蠕虫,穿透人的皮肤,直至内心。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左看右看,喋喋不休地道:“人呢?怎么还不来?”
八生依旧不为所动,看似镇静的外表之下,却也是焦躁不安。
十生之中,仅陆本炽无帮无派,孤身一人,却能仅以“游龙吟刀”跻身十生之列。更令人惊讶的是,最近有传闻说,陆本炽只悟到了游龙吟刀的一半武功。倘若完全领悟,那还了得?
陆本炽在江湖之中声望甚高,今日下葬,各路豪杰来此祭奠,也是情理之中。但他们来此的目的却是不仅于此。
片刻之后,终于有锣声传来,又有鼓声、唢呐声,如泣如诉。
众人便即安静下来,循声望去,但见一队人披麻戴孝,敲锣打鼓走来。袁启明在队首,扛着一支一丈余高的花圈,花圈两端,缀着两条白色长布。往后便是锣鼓唢呐。敲锣鼓吹唢呐的也是千行门下之人,个个面带悲伤,心如刀割。
再往后,便是一只八人抬的暗红木棺。抬着木棺的那八人各自垂头丧气,看着地面。
队尾,是栾为与栾不为,额头戴着麻绳围成的头箍,左臂挂着竹篮,每敲过一声铜锣,他们便从竹篮之中抓出一把纸花,洒向天空,而后抬臂摸眼,甚是凄凉。
一队人缓缓向前,直至一个土坑之前。
袁启明将那支花圈重重插入土中,一伸手,身后之人便即送上来一套孝衣。他双手捧着孝衣,来到陆三川面前,低头鞠躬,将孝衣呈上陆三川。
陆三川早已是万念俱灰眼泪汪汪,见孝衣呈来,不假思索便接过套上。
袁启明抬手轻拍陆三川右肩,声音嘶哑,“川儿,便由你亲手送大哥上路吧。”
陆三川点了点头,迈步走去,来到木棺之前,跪倒在地,向着木棺磕过三个响头,却不愿起身。眼泪如雨,滚滚而下,滴在土上,片刻便消失不见。正如人的一生,不过短短百年,便做一抔黄土。
陆三川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心底已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过得许久,终于喘出一口气,直起身来,闭着眼双手合十,在心中与陆本炽说道:爹爹,孩儿如今已能独当一面,还请您在九泉之下,不必过分牵挂。
一干江湖豪杰,听袁启明呼唤“川儿”,便即明白过来,虽然心中千百个不愿意,但事实确是如此:眼前腰悬画剑,闭眼祈祷的少年,正是陆本炽的废物儿子,陆三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