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走后没多久，院长让人拉来了一车的花木。很快，小广场的一林碧柳后种上了合欢，宿舍后那块杂草丛生的贫瘠土地被人浇上肥，植满桃树树苗。
院长说，如果来年春天桃树能长到阿朱那样高并且还会开花的话，他就在这片桃林里建个八角亭，架上座秋千，供孩子们赏花玩耍。
大家都盼望这些树苗快快生长，来年好好见到秋千和凉亭。
小瘪三除外。
他不怎么喜欢这片花木，也对秋千凉亭不感兴趣。
文竹在的时候福利院就没有种过花，春天一到只有嫩叶绿芽，而现在突如其来的改变让小瘪三觉得文竹被人遗忘了。
他的床位空空荡荡，他的衣服被林姨分给其他的男孩，他的名字越来越少被人提起，他留下的回忆只有一张照片——大年三十晚上福利院拍的大合照，他就是第一排从左边数第四个，就算一身旧衣服也穿的最干净整齐。而这张照片只放在林姨的书桌前，小瘪三偶尔会去偷偷看看，因为他怕忘记文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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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水一样流淌而过，又生就像雨后春笋一样开始抽条，王妈说她小腿骨比大腿骨长，以后定是个长腿高个子。
阿朱还是一样傻，但不再流口水了。他也长得快，猿臂蜂腰，身上都是结结实实的肌肉，只看身材像个不好招惹的壮汉，但一脸乐呵呵的傻样就是改不了，怎么看都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天天跟在小瘪三身后打转，像是他的贴身保镖。
福利院除了绿植越来越丰富外没有太大的变化，宿舍的墙顶依旧漏水，小郑师傅拿浆糊补补就好了，王妈依旧布行如风，用方言骂起人来中气十足，虽然头发有些发白但依旧年轻的不像六十的人，林姨和院长倒是清晰可见的老了一点。
来福也老了，狗衰老的比人类快，大型犬更甚，先是毛发开始掉色，然后是春季大把大把的掉毛，有些许要秃的迹象。小瘪三很担心这位老朋友，经常把自己的吃的省下来给来福，有时间还会去小溪摸鱼给它加餐。
小瘪三亲眼见证了来福的成长到衰老。它几个月大的时候有用不完的精力，乱咬家具磨牙，在田埂里疯跑，还多管闲事得抓耗子，他要是不牵着链子带它去溜都是撒手没。
现在，它五岁了，和又生一般大，却初现颓靡。
小瘪三带它去油菜花田里溜达，它走了没多久就坐下来小憩，双足搭在地面上，望着翩翩飞舞的蛱蝶却没有追逐的欲望。
小瘪三知道它累了，便找来一块石板垫着坐在它身旁。
一人一狗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着，小瘪三偶尔摸一摸来福的脑袋，来福就会慢悠悠地摇一摇尾巴以示回应，虽然不是很活泼，但也是高兴的。
生活平静得不起波澜，但总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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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又生的身高突破了一米一三，给她测量的王妈用指甲在门上划过一条新痕，以方便下次对比。
那时是四月，桃花开得最热烈，篷篷簇簇盛开在枝头，似天边掉落的云霞。
也就是那个时候，一个和又生同样年纪的孩子被人领进了福利院。
那是个瘦弱纤细的女孩，说是五岁，看起来却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头发黄黄，面上无肉且往里凹陷，穿着肥大的衣服，风一吹空荡荡的，身上根本没几两肉，仔细看五官还有几分秀气，但眉宇闪烁着惊慌和忧愁，明显是吓怕了。
送她来的是一对农村夫妇，妻子看起来很精明的模样，而丈夫是个面色发黄的标准庄稼汉。
那位妇人一到办公室就开始哭诉，说抛弃女儿情非得已，只是家里孩子太多实在没钱养，而且这个女儿最乖巧，从不惹祸，才想着把她送来福利院，希望林姨和院长能好好对她。
林姨稳得很，仔细听完她的一番话后也不急着回答，只是坐着翻了翻文件，丝毫没有想搭理她的样子。
那位妇人显然没料到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是如此铁石心肠，她有些尴尬地站着，手在桌子底下扯丈夫的衣角，催他说话。
林姨半抬着眼，把这些举动放在眼里。
这样的说辞她不知道听过了多少次，一句没钱不管就可以把孩子甩给福利院，还真当他们是用如来佛祖割肉喂鹰普度众生啊？
妇人见她迟迟不说话，索性搂着孩子哭了起来：“那要我怎么办才好呀，没人收你，家里也没钱，你大姐又到了嫁人的年纪，我们家估计连嫁妆都出不起哦，没一点嫁妆你姐咋嫁的出去，总不能把你给卖了吧……”
妇人越说那女孩越缩得厉害，犹如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幼崽，当妇人说到“总不能把你卖了吧”时，她在她母亲的怀里狠狠打了个寒颤，睁大了一双凸起的眼珠，喉咙里发出伊——伊——啊——啊——那样凄切的声音，就像是被割去嗓子的鸟儿发出的长长哀鸣。
她显然是想说话，却咬着唇死活不吐一个字，她惶惶不安的在她母亲怀里颤抖着，听她絮絮叨叨半真半假的报怨，即不敢挣脱，不敢发话。
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的喉咙没有再发出那凄厉尖刻让人头皮发麻的伊啊声，而是改成了咕噜声，就像是泉水冒泡那样，含着满腔的话却说不出来，只能梗在喉中。
林姨看不下去了，这妇人根本就是在变相地告诉她，如果福利院不收留她就会卖掉自己的小女儿，并且把得到的钱给大女儿做嫁妆。她也清楚妇人的本性，不然她不会把所谓的“最乖巧、懂事的女儿”亲手送到福利院。如果她真的狠下心不答应，女孩的命运很可能就是被卖到哪个山沟里给人做童养媳、少妻，或者卖到哪个家庭去做小女儿，又或者去做签下卖身契去给工厂做童工……总之，没有一个好结果。
林姨终是抬起头正视这三个人，但目光却只投在女孩的身上。
她的眼睛夸张地凸起，黑魆魆的瞳孔渐渐失焦，仿佛被她的母亲抽取了灵魂，再一点一点地拖进地狱。
于是，林姨伸出手，扯开了妇人的怀抱，把女孩拽回了人间。
“这个孩子我们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