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现在的处境极其危险,如履薄冰,似临悬崖,更像坐在即将喷薄的火山口上,得分外小心谨慎才是。”司机关切地,“刚才从你们的对话中我无意听到墨子号,难道你是国家空间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员?”
“是的。”马吉云觉得没必要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有所隐瞒。
“那真是太巧了,咱一个系统的。我是一名研究员,叫刘东升。”顿了顿,他微笑着递来一张名片,“以后有什么能效劳的,尽管来找我。”
马吉云接过名片,才知道面前这位男子是重大科技任务局的资深研究员。
刘东升如此年轻就拥有这般高的成就与地位,不禁让人顿生敬意,最难能可贵的是,他没有一丝高傲与冷漠。
“我想,现在应该安全了,放我下车吧。”马吉云说道。
刘东升把车开到路边停稳,又—次关照:“马先生,保重!小心驶得万年船。但愿像你的名字一样,吉人自有天相。”
马吉云道谢后下了车。他惆怅地仰望天空,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一场鸿门宴还是一出早已注定的灰色悲剧。
时近黄昏,绚丽的晚霞本该让人赏心悦目驰魂夺魄而宠辱皆忘,但是,此刻在马吉云眼中却如一摊摊残血,使他不禁联想起屠宰场中猪羊哀嚎的惨景。时间似乎也被稀释,—分一秒都是那么的漫长而煎熬人心。好不容易捱到八点半,他才拖着沉重的步履,向火车站的安检口走去。
“请出示您的证件,先生。”安检员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制服,双手带着纯白的手套,脸上像是贴了一张紧梆梆的面膜,保持着职业病般的僵硬笑容。
安检员所扮演的无非是一台高智慧的人脸识别机,她接过马吉云的身份卡片,认真比对着过客的五官特征。
“您可以通过了,先生。”
马吉云迈着缓慢而艰难的步伐,如同行走在泥泞小道上的老人,亦或是一台即将耗尽能源的电机。他双眸不停地向四周张望,像是误入虎穴的迷路人,亦或是走在钢丝绳上的初学者,完全沉陷在无边的恐慌之中。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喂!”马吉云迫不及待地接起电话。
“我看见你了。信守承诺是良好的开端。”黛丽丝话音再次响起。
“我现在该怎么做?”马吉云问道。
“向左走,大约一百米,有个洗手间。”
“我到了,然后呢?”
“走进残障专用的那间,把门锁好。”黛丽丝回道。
“好了。”
“打开抽水马桶水箱的盖子。”
“这是封死的,打不开。”马吉云俯身观察着。
“能打开。”
马吉云将手指尽可能地插入细窄的接缝,然后用力向上提着,如举重者想要从地心引力的魔掌中抢夺质量物体的控制权一般,全身肌肉鼓胀起来,细胞释放出成千上万的离子,似严酷的监工驱动着肌肉收缩。水箱盖子随着“乓”的一声闷响被掀起。
“打开了。”
“看见一个塑料袋吗?”
水箱底部隐约有一团白色影子,马吉云小心翼翼地将其捞起,硬邦邦的手感让其揣测着不详的来临。褪去袋子,一缕寒芒掠过眼帘。
“一把短刀?什么意思?”马吉云激动起来,但声音却压得很低。
“还有那瓶药剂,别忘拿。”黛丽丝冷冷道。
“如果想让我杀人,那是痴心妄想。”马吉云说着,同时从袋子里掏出一瓶玻璃罐装的紫色药剂。
“你没有被赋予提问的权力,请立刻到候车室等候指令。”
马吉云将短刀藏进怀中,深深呼吸了一次,推开厕所门,从过往的人群中向外走去。
“我到候车室了。”
“第一个任务,把药剂喝下去。脸朝外,让我可以看见。”
“这是上帝的圣露还是普罗米修斯的黑水?”马吉云猜想着它或许是一种能让人唯命是从的迷幻药剂。他犹豫起来。
“不用太过担心,这是最为普通的兴奋剂,是我们善意的帮助。快喝吧。”黛丽丝语说道。
马吉云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便慢慢拧开瓶子。一股臭鸡蛋的味道冲鼻而来,让他不禁感觉恶心难耐。他屏住呼吸艰难地将其喝完。
“很好,很好。接来下我该为你安排一个位子了。”
马吉云根据指示,在一张长凳上坐下,不知是寒冷还是紧张,浑身不自觉地微微颤动。对面墙上的黑底电子屏上滚动着红色文字,下方时钟显示着“2142年3月1日21:18,昆北市”。周围的人群虽算不上熙熙攘攘,但吵杂声让环境噪音总能保持着一定分贝。
“在你的右前方有一个老头。”黛丽丝又发出指令。
马吉云转过头,看见不远处蜷坐着一位老人,身穿破旧不堪的绿色军大衣,姜黄憔悴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身边放着一副残疾人专用的拐杖。
“看见了。”马吉云回道。
“杀了他!这是你必须完成的任务,也是最后的任务。”
“不,不,除了这,我什么都可以答应。”马吉云哀求的语调就像一个痴情汉在卑微地挽留嫌弃自己的恋人。
突然,不远处出传来一阵骚动,歇斯底里般的尖叫充斥着整个候车大厅。黑压压的逃蹿人群如同倾泻而下的泥石流,朝着这边席卷而来。
“有恐怖袭击!无目标的杀人!快逃啊!”人群中有人高喊道。
逃亡,是生命最优秀的本能之一。刹那间,座椅上已几乎看不到人影,行李包裹洒落了一地。
马吉云惊慌地站起身来,而耳边再次响起警告声:“在原地别动!似乎我们遇到了一些意外。也许这是上主的仁慈,让你在混乱之中可以全身而退。”黛丽丝说道。
“上主教导你们去杀人吗?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疯子!”马吉云愤怒地叫喊道。
“只要杀了那老头,我将信守承诺,释放你的父母妻儿。”
马吉云回头望去,只见那位老人正趴在地上艰难地侧身匍匐,行进速度未必能胜过一只善于赛跑的乌龟,而拐杖被慌不择路的人群踢出数米之外。
“听着,时间不多了,警察必然会很快赶来。我给你最宽限的时间是十秒。”
马吉云迅速扫视四周,想找到那个躲在暗处操纵着自己的女人,但这无异于在大海中搜索一条浮游的小鱼,在黑夜中寻找一粒落地的芝麻,只是徒劳而已。
“10……9……”黛丽丝开始数数。
冷酷的倒计数与马吉云的心跳频率展现出积不变的函数关系,他颤抖着手插进上衣内兜,紧紧地握着那把如有万斤沉重的短刀,嘴中喃喃道:“不要伤害他们,不要伤害他们。”
“8……7……”
在极端压抑与恐惧之下,人的思维会变得简单而愚蠢,这完全等效于“习得性无助”,只要突破了阈值,任何人都会机械地服从他人命令。是的,任何人不能幸免,过往实验揭示了这个可怕的结论。
马吉云突然感受到了些许眩晕感,似乎眼前的一切变得异常明亮。兴奋剂已经开始让他变得万般亢奋,不由自主地朝着老人缓缓走去。
老人被眼前陌生男人的狰狞眼神所震慑,停止了爬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整个人趴倒下来一动不动。这种景象可以联想到一只年迈而失去劳力的黄牛,辛勤耕作了大半生,直到主人举起屠刀的那一刻,仍旧坚守着逆来顺受的忠诚与懦弱,没有丝毫反抗的思维和举动。
“6……5……”黛丽丝平静而有节奏地报着数字。
急速颤动的脉搏让马吉云胸闷心慌,整个身体已浸润在汗水之中。他已完全屈服于指令者的胁迫,咬牙切齿地拔出短刀来。
“4……3……”
“对不起,我没有选择,对不起……”马吉云凝视着老人那双惊恐万状的眼睛,透彻心扉的淳朴深深刺痛着他的心灵。他握刀柄的手颤抖着,剧烈颤抖着。
“2……1……”黛丽丝下了最后的通谍。
(以下为第二章前几段内容,为了避免审查认为文章存有暴力违规情节,所以不得不添加。)
此刻,马吉云脑海中的最后一丝意念与本能做着抗争,被无限压缩的道德观念终于如超新星爆发一般释放出无穷能量,彻底瓦解了邪恶束缚。
“每一颗善良的灵魂都应当受到尊敬。即便用我和另一名无辜者的性命换取家人的安全,那也不是伟大的牺牲,而是万恶的交易。”马吉云在悲痛的领悟中缓缓地松开手,只听铛啷啷的声响,短刀滑落在地。
“大英雄,你宁肯让一个素不相识的糟老头活着,也不愿意拯救父母妻儿。我很赞赏你的无私与正义,而可惜的是,你的世界已经没有家人这个名词了。”随着咔哒一记响声,持续回荡在马吉云耳中的微弱电磁噪音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