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广场,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你一来找我,我就更加确定了。
因为怀里的玉簪,在你来之后,马上就有了动静。
说实话,那时候我真有点不想确信,就你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样子,跟那个如同神灵一样的男子有着联系?
啧。
当时我并没有多说,就想将东西给你,但一听你要去落云山脉,我就又生生忍住了。
我还想等你进去以后,看能不能再有那些动静,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再让我确认一遍。
可我没想到的是,在你走后,一股冰冷便罩住了我。
我打了个寒颤,无数次与死亡擦身而过的经历告诉我,它又来了,只是这一次,它并不打算与我错过。
我被人盯上了,也许活不到明天你回来的时候。
那人是谁我不清楚,他在暗中跟着我,如果我出了镇子,我想他会毫不犹豫的动手,于是我只好回去,这时那股异样的目光才略有放松,大白天他也不好强行闯进来,不然街上他就可以动手。
可是这样一来,他就知道了我的所在,白天不动手,晚上也有的是机会。
好吧,我要死了。
我将自己关在房间,听说人死前的一刹那生平的所有的事迹都会在眼前略过,可我不止一刹那,我有几个时辰,我还可以做点什么。
我静静想了想自己的一生,一个不该活下来的疑似神眷的幼儿在徐王朝最北长大,他饱受关注却什么也做不好,二十多年无所成后翻山过岭到了徐王朝最南,这里他遇到了一个神灵一样的男子,给了他一根玉簪,说这是只有他能做到的事。
他还很高兴,想着自己总算是不凡,然而就在要做成这件事情的时候,突然有人说,你要死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胡长生,取了个长生的名字,结果连三十岁都到不了,就要死在这里?
我活了二十多年,在期待与失望里长大,翻越数万里之遥,就只为了给你这个毛头小子送根玉簪然后就去死?
这感觉有多讽刺,你也许永远不会懂,就像原先我对自己寄予厚望,想要努力做出些什么,但到头来命运却跟我说,
你不用努力的,事情我会给你弄好,你去送一下死就行。
你知道吗,想通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真想把这根狗日的簪子给砸个粉碎,再马上自刎,一句话也不留下,什么狗屁神灵,什么天运,什么只有我能完成的事情,统统都去死吧!
这他娘你们一群神仙打架,关老子屁事?
只是到最后,我还是写了这封信。
因为我突然想起来,在二十九年前,我就应该死掉的。
如果说养父看到的那阵光是这个人弄的话,我倒不应该埋怨自己成了一颗棋子,反而该庆幸,这个身份又让我多活了二十九年。
不过纵然如此,让我就这样消失,我是怎么也不甘愿的,这时候再想写一本《棋子胡长生的传记》肯定时间也不够了,况且也不一定能有人看。
我想来想去,只有在信里写出一个大概,然后让你当一当读者,读我的一生。
行了,小子,现在说正事。
落云山脉的事情你大概已经知晓,那里面的东西与你多半有很大的瓜葛,且都不是凡物,至于怎么拿,拿了怎么用,这些我一概不知,我也不多讲。
从接触你开始,我就觉得你有些奇怪,我觉得平日间你说话绝不应该是那种正儿八经的好鸟,你和摇光门那个李幽幽说话时才有点自己的意味。
当然我绝不是让你多跟她接触,如果不出我所料,来杀我的人,估计就是摇光门人,可难道就因为我说了一个大多数人都知道的居东铁手,所以他要来杀我?
这我真的想不通,可我也找不到其他人了,小子,我很怂,从没有惹过一点是非。
另外我给你算了一卦,也别奇怪,我学的东西虽然不精,但都会一点。
卜星不见,云雾缭绕。
卜星,指引前路之星,可你的前路竟然一点都看不透,这实在让我奇怪,这是迷失之人才有的卦象。
你失忆了?
我不知道,也许是我卜卦不行,但既然算出了这么个结果,我也就一定要给你指条路。
我不知道你来自哪里,也没时间和本事去算,但我想,那个叫四海的地方应该就是你的归宿。
如果那个人没有耍我的话。
有关这个地方,整个徐王朝的图鉴上都没有,但你也得庆幸,我梦见他太多次了,几乎是在梦里走遍了整个角落。
有一次我在梦里,走到了它的最南边,一过界,便是暴风雪。
如果我没猜错,那它应该就在我的老家,曲州季和城附近的雪原之中。
当然,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如果找不到,你就自认倒霉吧,这玩意我查了半年都查不到,没办法。
你也小心点摇光这个门派,据我所知道的,这个门派取得名字虽然有点意味,但实则是使暗器的,每个人都不简单。
另外有关于你的来路,我再说一点关于我的猜测,去年抚州御史府遇袭,多半和你有关。
好了,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该做的事我也做了,如果真是一个棋子,那我也是一个合格的棋子。
看了眼窗外,天差不多全黑了,最多再有个把时辰,那人就会找上门来送我最后一程,真是可惜,我还有本书,记了挺多东西,但却不能留给你。
一个靠混情报吃饭的人,身上连个册子都没有,只会引起他的怀疑,我把这簪子和信留给老王头,如果你能看到的话,就帮我舒服点的坑,埋了吧,袋子里放着一些钱,有你的,也有别人的,你也别拿走了,就给我放到坑里,听说下面是冥府,都说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倒要看看里面能不能用它买几个纸人使唤使唤。
小子,走了。
写于天风历十四年,六月十六日晚。
胡长生绝笔。
啪嗒,信纸翻到尽头,一根玉簪坠到了地上。
徐生看着信,久久没有放下,也没有去捡,在他身旁,柳乐生出奇地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