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在废弃的102厂之下。这里从前是炼钢厂,但因为城区扩展、污染严重的企业搬迁,这儿就荒芜了。
下了一下午的小雨,临近傍晚的时候放晴。眼下是夜里十二点钟,云开月明,甚至可以看到几颗星子。
严肃生口中的部长——促进会行动部的部长——站在废弃工厂的门口。从这里可以看到繁华市区的天际线。灯火璀璨,映亮半边天空。
严肃生走到他身后,在秋夜的风里紧了紧外套:“陈部,李清焰说了一些事,听起来该是真的。”
陈部长在吸烟。略转了身看他一眼,也递给他一支。
“那么他该没问题?”
严肃生接了烟,只夹在手里。他想了想,低叹口气:“我也想这么想。可是我们现在在做的事,风险有多么大我们都清楚——不能冒险。”
陈部长笑了笑,风趣地说:“那么老严你是想挥泪斩马谡了。”
严肃生陪他笑了一声:“想听听部长的意见。”
陈部长便夹着燃了一半的烟,淡淡一笑、眺望远方:“你看这北山市,灯火璀璨,看着是百姓安居乐业。但实际上呢?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老严,你自己悟一悟。”
严肃生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其实还是了解这位陈部长的——其实是那位神秘理事长的传声筒。他还知道这位部长酷爱谈一些形而上的东西、酷爱叫别人自己去悟。然而他所说的,譬如刚才所说的,都难“悟”得透的。而实际上也的确都是毫无意义的废话。
这家伙只是怕担责任罢了——即便是一个行动处的小小行动员。
严肃生想了想,只得又说:“陈部,能不能指示一下——杀死那个叫杨桃的女孩,和杀死裴伯鲁,究竟有什么关系?知道这个,我才好决定是杀是留。如果那女孩儿很重要,还可以用李清焰引她出来。”
陈部长吸了一口烟,又吐出来。缭绕烟气叫他看起来高深莫测:“这个事情,在不违背组织原则的情况下,我是可以给你透一个底、叫你吃上一个定心丸、安一安你的心的。”
“杨桃的事,你们用不着管了。这次的清除裴伯鲁行动是一个很大的布局,各个部门都有分工,彼此配合,由上一级统一指挥。但为了防止泄密,每个行动部门之间的情报不互通。你们北山行动处呢,只需要负责一件事——”
他转了身郑重地看严肃生:“就是荒魂的事。找到它、捕获它。”
这件事,这位部长在下午来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严肃生意识到他说了一堆的话,还是没回答自己的问题。他只得沉思片刻:“陈部,我怀疑我们内部——我这边——的确有特情局的人潜伏。特情局的人,或者宗道局的人。”
“上一次在新世纪商场刺杀裴伯鲁的时候万事俱备,但他忽然改了行程。迟到十五分钟之后上台剪彩,身上已经有了三层禁制——谁都不知道那十五分钟发生了什么。但之后我手底下有三个人被特情局当场击毙,两个联络点也被端掉了。这种事……没有内鬼说不过去的。”
“大小元山的周公子这次托人来打听他,其实并没有要泄出他的身份的意思。只是那位周公子在托人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些,我们才得到这个消息。从这个角度来看,李清焰是特情局的人的可能性很高。”
陈部长微微点头:“那么,你刚才又说他说了真话?”
严肃生叹息着笑笑:“他说的是真话。他向来说真话——但向来只说一部分的真话。”
陈部长笑起来:“是个有趣的小伙子。”
他似乎起了兴致,略沉思片刻,竟破天荒地说:“老严,我个人给你提个建议。”
“——留下他。如果他是特情局的人,就将计就计。通过他将错误的信息传达给特情局,而你们则可以如此避开风险、兵行险着。如果他不是,那么在这段时间里那个真正的特情局的人将放松警惕,而你们就更容易将他给揪出来。”
严肃生微微一愣。
因为这是他与这位陈部长共事的七年来……这个人第一次站在“个人”的角度,说了有意义的话。
他今天是怎么了?
“这也是……理事长的意见?”严肃生谨慎地问。
陈部长微笑着摇摇头:“你当成是我的个人意见。老严哪……”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仰望星空,脸上现出些豪气来:“我们的力量正在发展。想一想十年前,组织里级别最高的修士,也只有六级而已。到如今呢?我已经是个五级,甚至还有两个四级。这说明我们是在发展的——修行之法在不久的将来,将不再被当局垄断。而我、更多的同志们,将会晋——”
他忽然住了嘴。眼睛飞快地眨一眨,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炼铁厂正门是个斜坡,他就像一截木桩一样滚下去,从头到脚都是僵着的。
警兆立即从严肃生的心中跳出来。但他没有动。
陈部长的确是个货真价实五级修士,可他就那么倒下去了。这意味着袭击他的力量,是他这个普通人所无法抗衡的。
下一刻,一只脚踏上陈部长的身体、叫他停住了。
严肃生看到一个年轻人的身影自陈部长的身旁浮现。
“你们胆子真是不一般的大。在这个时间、在这种地方,吸烟。”年轻人笑着说,“如果不是想要抓活的,他的脑袋就开花了。我是裴元修——你在促进会是个什么级别?”
另有两个身影也在他身边现出来。一个是上了年纪的修士,穿灰色长衫。垂在体侧的双手指尖上仍有微弱余光,显然刚才是他施展了术法——只一记,就叫一个五级修士失掉反抗能力。
另一个手里持有一块巴掌大小的平板式电脑,正在上面点。
夜空中忽然大放光明,四架无人机在高空中照亮整片厂区。严肃生听到极远处传来两声短促的呼喝,但戛然而止。那是他的人,该都已经被“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