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更多的十一派弟子见了那场面,有当场作呕,有暗自向人群外挪步的。李小和方自运气凝神,亦听到那柳涵听气息不稳,抬目视之,见她娥眉紧凝,面色惨白如雪,心知她也是对那烛然老头的手段骇然不小。见她也向自己瞧来,忙扶正了背上的古琴,勉强道:“我没事,你还好吗?”她没有应声,只是摇了摇头。
郑子克这时候破口大骂:“你这丧心病狂的老怪!竟然出手将孕妇的肚子剖开!”
那烛然竟然毫无所动,却见烛青向烛然那边靠了去,嗤笑道:“郑前辈,你不会忘了刚刚自己所言吧?”
李小和心想就这样一个肮脏凶残的老东西,便是刚刚没有誓言在先,此刻怕也是没有那份心情与他过招了。郑子克双眉拧成一个大疙瘩,剑锋一挥在空中闪耀一圈,只见冰面上大大的一个“辞”字,冷冷言道:“我郑子克自知气度不若大侠大义的各位,便如秦中剑兄刚刚也为我袖手旁观挂恨于心。然而鄙人周礼廉耻之事尚懂,莫说刚刚子克已有誓言在先,便是无此誓言,也耻于与尔争雄!”转而又向蓬莱的三个女弟子言道,“这女弟子乃是蓬莱仙岳萧掌门门下,虽与我毫无瓜葛,却不忍见她惨死,尔等三人抬了师姐,我护尔等下峰回门派去吧!”
那三个女子本已六神无主,闻郑子克此言,立时将师姐抬起,一个个低着头跟在郑子克身后,更不敢再朝烛然那边瞧上一眼。垂死女子被抬过烛然身侧之时,手腕尤自不住抽动,想是一颗将死之心尤自不甘自己的孩子被他掠走。
烛然此时早已得意忘形,于孤竹之上威风大现,又压过孤竹君一招,手段凶戾让人观之色变。此时孤竹夜风已起,冷月无辉,群星斗转,空中云过夜墨,幻化无穷。仿若无尽虚空之中,天帝凝目观临百多人的孤竹冰峰,而此时此处竟然寂寂无声。四下里之人都不知进退若何。
最先抢出一步的是无终派的刘大同,只闻他发了一声喊,叫道:“无终的弟子,跟我走,此处不可久留!”那刘大同一声发喊,不仅无终派群弟子奔走,四下众人早已不分何门何派一起骚动顿起,甚至有人假扮掺杂在无终弟子人群中,蒙混下山的。
只见范公子双目急速掠了一下在场之人,抢过身侧随从的劲弓,朝着对面率众离开的刘大同当场一箭。这一下仓促变起,无人料到他竟然对五服十一派弟子出手,而且冰宫之内距离很近,刘大同本自奔跑间自然始料未及,这一箭正是措手不及,直接贯胸而过,身体被箭锋劲力打退两丈,飞落在地,当场毙命。无终派一干弟子见刘大同被范公子射死,一时间没了主心骨。
犹豫之间,范公子又喝道:“为大事者,需抱必死之心。今日局势未败,岂可为这老匹夫几手拙劣功夫吓住。众人银针齐发,无论死活,违令者如刘大同一样下场!”
那无终派的五六个弟子没了领头的,心下早荒,刚刚领教了烛然杀人不眨眼的手段,既不敢用毒针丢那烛然,又听范公子如此喝令,干脆闭了眼也不管是哪边,随便丢出手中的两捧银针,转身便向峰下跑去。立时便有别派弟子被他们银针射中,倒地哀嚎。其他门派弟子见状,不知哪里发了一声喊:“保命要紧”,各自便将手中毒针乱射一气,一时间冰峰之上乱象顿显,奔命的,哀嚎的,武功好的还能用兵刃略微抵挡,不断的有各派的弟子被毒针打中,跌倒在冰峰之上,顺着栈道滑落峰下的比比皆是。转眼间冰峰上各派弟子四散而尽,唯独留下那范公子与四个随从呆立于冰峰之上,
烛然笑道:“刚刚虽然乱象纷繁,却无人再敢把毒针打向冰厅正中,说明他们很是爱惜自己的那条狗命啊!你那成大事者抱必死之心,看来与这些乌合之众谈起,无异于对牛弹琴!”
范公子此时面色更加惨白,一双眼早已来不及扫视冰峰上纷乱的十一派弟子了。想必他心下已知今日事败,必无活路。出乎意料的是他此刻反而益加从容道:“哼哼,天下事怕只怕无起头之人,今日我范吉射所为,自然是败了!然而却可想而知,天下之大,自此之后必然有更多奇人异士效我范吉射所为,率众攻上孤竹冰峰,取尔孤竹藏书。今日之后,孤竹再无宁日。”言罢那范公子仰天不住狂笑,此时嚣张,益胜过烛然。想一必死之人,又岂会理会那暴戾残忍之烛然。
此时但见范公子身后,还有一人蹲伏在地,腿上中了毒针,已经微显溃烂,仍旧颤颤巍巍的护住地上一具尸体。李小和凝目瞧去,正是程桐蹲在冰宫一角,他身前平躺的毕正堂也中了几枚毒针,本自伤重,此刻已经没了气息。程桐两眼含泪,双腿麻木无法行动,仍勉力将毕正堂尸身护住,向范公子问道:“范公子,你口口声声说孤竹掳我师父,掳我师兄,纠合众人攻伐孤竹。可是真正见到了孤竹君,却无一人念及同门之谊,奋死拼杀。便连本门的师兄,没有了掌门号令,也只顾自己的死活。尔等骗我们来孤竹,本意真的是要为我等营救师兄弟吗?”
范公子朝他冷冷瞟了一眼,没有理会。李小和见程桐双腿已经难行,自知无力解毒,登时向孤竹君拜倒,言道:“孤竹君,这位程桐兄弟护师心切,为毒针所伤,可否暂时帮他封住要穴,所有恩怨,日后再说!”
孤竹君瞧了一眼程桐,言道:“此人似乎并未领我孤竹令,孤竹冰峰,生死难料,孤不可为一人而破规矩!”
程桐听闻李小和言语,答道:“多谢小和兄弟。这许多日离别,我不想竟也百转来到冰峰孤竹,若非顾及师门深恩,这地界的确不是我等武功低微的人应该擅闯的,如今身死此地,也是无话可说。只不晓得小和兄弟你找到小武了吗?”
李小和本想再寻广陵派的邱百鹤与阮知天,毕竟这二人是程桐师叔,多少可以护他下峰,可惜此刻广陵派一干弟子伤重身死,弃同门于不顾,更无法寻觅那二人踪迹。眼见得程桐一片赤子之心,此刻便要命丧此地,竟还不忘顾及昔日交情,探问自己小武的下落,李小和心中一片酸楚,眼圈打湿。颤声言道:“有,有的。”
只言片语间,李小和与程桐同时闭目,不忍再看对方。不过几日交情,两个武功低微的弟子,在这孤竹险峰之间互相流露出相互照拂的情谊,或是那同病相怜,或是那惺惺相惜,而这最后的目不忍视,或许是对对方心中最诚挚的敬意。
方此时只见侧厅人影连连闪烁,李小和勉强瞧见那羊皮袍,大斗笠的乔装,这是小武。她一直在侧厅之外窥伺大殿情形,这时候见众人死伤,程桐中毒,然而孤竹冰峰一片惨淡,已经几无活口,登时趁着空隙从身后提起程桐,朝冰峰之下奔去。
李小和远远的凝目瞧着小武,心中五味杂陈。既欣慰程桐兄弟竟在这险境中获救,刚刚那一句情谊之言,更让李小和对程桐的获救大感快慰。然而又尴尬的慌了一下,莫非这又是要把自己留在刀口之上,生死全靠一张嘴一个脑子了!
此时烛然瞧着冰峰之上的惨象,好似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般。将嘴一撇,仔细的端详着冰峰上每一个身死之人,偶尔还微一点头,好似再品评那将他杀死的招式。
须臾他上脸的笑容尽收,方才显现出那本自乖戾可憎的真实面目。
孤竹君见烛然已经志高意满,便正色道:“烛兄,你可知这轻狂少年是何人?”此时冰峰之围已解,然而孤竹君竟然对烛然的帮忙没有半点感激之情,却把话题转移到这个少年身上。
范公子此刻周身只剩四名护卫,其余各派人士,不是逃走便是死伤,自保不暇更无心掩护范公子。转瞬之间偌大一众人群被烛然驱散,有威吓,有杀戮,有言辞,有心理,总之一干伎俩都能看出虽然烛然与范公子都是不择手段之人,但显然烛然这个人要更加老辣。
见孤竹君与烛然谈及自身,范公子心下有些着慌,如光杆主帅一般的他此刻比之瓮中之鳖也强不哪去,不过四名护卫仍旧尽职尽责,登时串至范公子四角,生怕对方突然发难,对主子有什么不利。
此刻的李小和瞧见郗堂和州破面上的惊慌,心中更是另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