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沉，黑得发亮。灰暗的天空，黑云密布，压向远山的宫殿。
石谦豫面朝天子，态度坚决。双目如电隐约可见道道金光，他左手紧握铁弓，右手高举，缓缓的缓缓的，犹如一场神圣的仪式，终于，右掌指尖离弦一寸之间。
大风起，千堆火把成了火海，汹涌澎湃，热浪狂舞。
“且慢。”清月跨前一步，挡在天子的面前，天子当前，不得诏令，妄言已是不妥，背对天子更是大不敬。
众皆惊疑，就连天子也是倍感意外，三十年的相处，他深知清月是什么样的人，慎言慎行，永远小心翼翼，这也是天子将他一直留在身边的原因。
石谦豫看着清月，他的右掌复又缓缓的放下，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若是搭弦凝箭，箭在弦上岂能不发，这一箭既出，威力多少？石谦豫不知道，但是十丈之内，天子未履仙道，岂抗神弓神箭。
石谦豫虽不是愚忠的人，却未想成为弑君之徒，更何况，眼下蒙军南侵，内忧外患，大厦将倾，帝王若是有所失，这江山又该当如何。
清风朗声道：“大胆贼子，便是你侥幸而退，你身后之人，肉体凡胎，可挡这千般弓羽？何不缴械投降，跪请圣上饶得性命？”
石谦豫看向身旁的女子，左擎琵琶，右悬宝剑，英姿勃发，目光坚定不带丝毫怯色，便是万箭穿心又何妨？是谁说女子不如儿郎？
向南飞愤然道：“向家一门忠烈，我大哥二哥为赵宋披肝沥血，战死沙场，我父历经大小七十二战，身有三百六十九处创伤，体无完肤，未能马革裹尸，却死在奸党乱臣手里，我向家儿女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今日我便以手中长剑示问皇帝陛下，何谓公道？”
向南飞挺剑刺出，剑去如电，清月一个眼神示意，左右各自冲出一个刀斧手，一个攻上盘，一个攻下盘，横向扫来。向南飞不退反进，二斧几乎同时袭来，只是人非一人，自是有前有后。向南飞处变不惊，眼见下盘斧势先到，千钧一发之际，足尖轻点斧身如蜻蜓点水纵身上跃，上盘斧势又至，手上长剑又一借力，人如陀螺旋转向上，双腿一剪，连续两个扫腿，已将两人扫飞。
这一起一落本是极为寻常的招式，只是两斧前后而至，只一息之差，在场众人皆为御前侍卫，眼力自是远胜常人，见她一介女流，不仅掌握方寸之间的变化，更难能可贵的是勇气可嘉，生死刹那面不改色，当是女中豪杰，男儿犹不及也。
向南飞一招败两人，人在空中，气贯长虹，一鼓作气向天子杀过去。清月冷哼一声，怒喝道：“大胆贼人，何苦犯上？”一手气刀斩出，势如破竹，荡开来剑，向南飞身子一歪，那气刀余势未绝，杀向左臂，她人在空中，变势不得，眼见这刀强横无匹，若是击实臂间，岂不废此一臂。
正自不知所措，腰间忽被一只宽厚有力的臂膀抱住，一股阳刚之气迎面而来，甚是好闻。她失呼一声，整个身体硬生生又偏离了几寸，那气刀擦肩而过，肩上黄衫碎裂。
“轰”的一声，身后阁楼土崩瓦解。向南飞侧过头来，一张俊美的容颜，颜上若有若无的剑痕，更添七分英气。
见得这般容颜，鼻间传来一股清淡莫名而又好闻的味道，向南飞脑海瞬间空白，面红耳赤。
这一生从未和任何男子有过如此亲近，便是亲哥生父也如此。
霎时间，心潮起伏，遐想万千。
飘飘乎，仅是一刹那，那男子已落地。
“铮”的一声琵琶鸣，向南飞慌忙从他的怀中挣脱，转过身去，见得气刀所过之处，阁楼已被轰出一个大洞，满心羞急顷刻烟消云散，徒留身后冷汗津津，心道：“若非他出手相救，我岂不要成独臂之人。”思此，心怀激荡，又是感激又是娇羞。
只听石谦豫讥诮道：“御前带刀侍卫，好大的本事。”
清月冷哼一声，却不愿回答。他出此气刀却不欲伤人，否则洞虚境高手，杀敌一念之间，方圆十丈之内，以石谦豫金丹境修为哪能后发先至。料想石谦豫见得那女子有难，定会出手相救，如此便可分开注意，便不用再面对那柄铁弓，不知为何，那柄黝黑寻常的铁弓总是没来由让他一阵心悸。
他很好奇那是什么，但是，他不敢也不想去见证那到底是什么，因为这一生，他最大的使命便是守护天子。
天子在，所以他在。如此这般罢了。
天子忽道：“这可是你要找的人？”
石谦豫不语。
天子心中了然，笑道：“既非你要寻的人，你为何还不走？弓弩虽多，终究凡铁，你若决意突围，纵是清月也未必能全挡你去路。”
石谦豫看了向南飞一眼，淡淡的说道：“我不能走。”
天子异道：“你要救她？”
石谦豫点了点头。
天子目光炯炯，又道：“你若救他，便是出不得这里。你救不救？”
石谦豫道：“救。”
天子见他目光坚定，此决心已下，便是千难万难也不改，便是你有千万种理由也改变不了她的初心。
天子笑了，笑得好灿烂，笑道：“朕本以为你不傻，没想到你是真的傻。为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抛弃自由舍却生死。”
石谦豫淡若清风，道：“这不重要。”
天子道：“那你说什么才是重要的？”
石谦豫道：“重要的是我愿意为了这个陌生人答应你的条件。”
两人相视一眼，突然间都笑了，笑得如此真切，天子道：“朕说了，你会回来，答应朕的条件。朕说的可有假？”他顿了下，又道：“天子金口圣言绝不会假。朕答应你，将军若凯旋而归，国士无双，朕必当率百官，出郭十里相迎。”
他，石谦豫，又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年轻的将军。
男儿啊，征战就在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