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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琼海(2/2)

    赵桓看二人眉来眼去,心头火起,往二人中间一挡,道:“你是谁?——近卫何在?!”闻此一言,临衍这才想到原来自己方才上山时确实见了许多人。然乌泱泱一群人都堵在明山寺的门口,后山清冷,一片白华,是以自己方才图着省事,直取后山山路而上——却不想原来你的近卫看惯了你光天化日调戏姑娘之举,一一不忍直视,竟没有一人跟过来。

    “……你怎么来了?”朝华问。

    临衍一咳,向她摇了摇头,又对赵桓道:“……此乃我家……咳,妹妹。劳公子让一让。”

    “妹妹”二字方一出口,朝华不喜,将手一抬,一抹寒光凝在她的指尖森森就要见血。她挑衅地朝临衍挑了挑眉,赵桓挡在她前面,不知背后杀机已至,冷笑一声,道:“妹妹?”

    “……内人。”临衍瞥见她手中一簇寒光与这唯恐天下不乱的神色,连忙改口。

    朝华喜笑颜开,心满意足,一脸娇俏。临衍不忍直视,深吸一口气,朝赵桓一躬身,道:“内人贪玩,冲撞了公子,莫要见怪。”此一言一行,一板一眼,把赵桓都唬得一愣一愣。他平生自认风流,黄花姑娘玩过,人家的老婆抢过,却从未见过一人,将此绿帽戴得这般端正、怡然,一板一眼,无怨无悔。临衍也自心下唏嘘,他平生自认端正、克制,然而这为了救此登徒子一条狗命便莫名给自己认了个内人的事,他却也觉得甚是……唏嘘喟叹。

    “过来。”他朝朝华招了招手。

    朝华一溜烟藏到临衍身后,临衍又深深看了赵桓一眼,心道,不谢。他拉着朝华转身欲走,赵桓怒极,呵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此声音太大,眼看就要召来暗卫,临衍回过头,直盯着他,不卑不亢,不喜不怒,道:“朝中诸事纷乱,殿下慎言。”他一回头,一柄长刀已直指着他的脖子。

    暗卫已到,刀刃尽霜,二人身侧旋即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临衍将朝华往自己身后一带,淡淡道:“殿下此何意?恕草民不解。”

    此何意?赵桓也不知该当何意。见了个民女玩便玩了,然而若因此同天枢门结下梁子——还是因着调戏姑娘之事同天枢门结下个大梁子,实在血亏。然此绿帽之人淡然自若,不嗔不怒,这气定神闲的架势又令其如生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赵桓骑虎难下,进退两难;临衍单手握剑,目光如炬。

    朝华左看右看,扯着临衍的衣袖道:“……方才这位盛家小哥哥约我中秋一聚,误会,都是误会。”这一句一个“盛家小哥哥”,一句一个“中秋一聚”,在场诸君,神色各异,好不精彩。此绿帽戴得太正了,有人想,此君甚是伟岸,甚是忍人所不能忍;庆王殿下当真好哄,又有人想,这才两句软话,眼看他就要消气,怎的堂堂一个王孙公子,竟这般没有排面?

    倒是临衍,神色淡漠,表情不多,内心却是一紧——此一句“小哥哥”又是怎么个意思?

    “既如此,那便……丹桂花开时,琼海山庄,静盼佳音。”赵桓张开扇子,赢得了几分薄面,甚是欢喜。临衍朝这位看着清贵亲和,实则一肚子色心与坏水的王孙公子行了个礼,扯着朝华且走且愤懑。此人才离开视线片刻就给自己捅了这么大的一个篓子,若由其自由生长,自生自灭……不,她断不会自生自灭,他想,她只会一言不合便灭了别人。

    ——然而刚才那句“小哥哥”却又是怎么一回事?

    二人越走越急,朝华心下欢喜,回头看去,只见漫山白透,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今年的春天来得虽晚,好歹也还如约而至。

    也正在约莫同一时刻,许砚之由前山往下慢慢挪的时候,也见了这漫山冷浸与暖香,也自颤栗而又兴奋。

    ——“天枢门侠骨大义,小公子跟去看看也好。”赵桓方才似笑非笑,这般说道。

    ——“许家平乱有功,该赏,该重赏。”他又道。

    直绕了这一大圈,许砚之才明白过来,此庆王的醉翁之意既不在他许家,不在他许家的金凤凰,而在天枢门。他又重重磕了个头,一磕,心道,你若真想敲打天枢门那敲打便是了,敲打我来作甚?

    待到日头落得差不多,众人又随庆王的车马浩浩荡荡朝山下行去,许砚之谨小慎微地跟在最后头,方才那身着玄甲的将士一回头,见许砚之一脸清白老实,谨小慎微,也是暗自发笑。乌泱泱一群皇家亲卫簇拥着庆王下山,许砚之双手揣在袖子里,远远看着庆王神色古怪,似怒而又非怒,心下生疑。

    他不敢凑上去讨霉头,只敢远远地向着庆王离去的一骑绝尘点头哈腰。他已被饿的麻木了,这一回头,却见了一个人。

    此人身量极高的、身穿黑色斗篷,他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形若鬼魅。许砚之打量了他片刻方才想起来,此人便是那日将赵桓从牛头沟里挖出来的功勋之臣,看着颇有气度,实则是个哑巴。他觉此哑巴甚是可怜,摊上了庆王这个喜怒无常的更是可怜,便欠身同他打了个招呼,脚底抹油,正待溜之大吉。谁知哑先生倒不准备让他走,他同许砚之欠身行了个礼,又走上前,伸出手心。

    许砚之捂着手板退了一步,哑先生摇了摇头,又伸出手。

    此人莫不是要为我卜一卦?许砚之将信将疑,小心翼翼将手放在他的手掌心上。那哑先生也不说话,径自在他手上写了个“衍”字。此字笔画甚多,哑先生足足写了三遍,许砚之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请先生告诉殿下,草民定不辱使命。”他嘴上如此说,心下却道,你们让我监视衍兄,我恰好也帮衍兄监视你,两厢斗狠两不亏,想想都刺激。

    哑先生摇了摇头,又在他手中写了个“沐”字。许砚之这却看不懂了。

    他不懂就问,哑先生耐心甚好,他二人纠缠之间,恰一阵微风吹来,风撩起了他黑色的斗篷。哑先生的脸由斗篷下沿露了出来,其人高鼻深目,瞳孔呈一种清浅的茶色,望之不似中原人士。哑先生忙拉下帽檐,又往他手中写了几个字,许砚之假装一一应下,心道,所以你们一个个神神鬼鬼搞了一圈,竟没一个人知道小爷我过目不忘?

    哑先生见其胸有成竹,一躬身,不去追赶庆王,倒往明山寺的方向原路返回。

    许砚之早已被饿得失了知觉,方才一路下山,肚子咕咕惨叫,这时经那哑先生莫名其妙的一番提点,平生第一次体会这般令人绝望的云里雾里与饥肠辘辘。他往桐州城的方向走了两步,又一想,此回去得有三里地,走到家估计天都黑了,自己也得被饿死了,甚是不划算。他略一计较,便又往山上走,只想着自己若回了明山寺,住持看在自己许家人的份上,怎么也得给口饭吃。

    他一边想着庆王,一边想着那浓稠的龙涎香,不知不觉已是月落乌啼,银月如勾,颤巍巍悬在半边天。漫山梨花如雪白,许砚之思绪纷飞,忽然脚步一停,想起了一件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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