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远问道:“他们犯了什么罪责呢?”
曾参道:“你想释放他们?你还是法家第四派的宗主,怎么有这种愚蠢的想法?”
“既然沦为奴隶,那就是曾经犯了大罪,这种罪是可怕的,不会有误判。”
曾参指着一个奴隶的名字:“他杀了他的父亲。”
程知远道:“那确实是该沦为奴隶的。”
曾参指着另外一个奴隶的名字:“他曾经拐卖人口。”
程知远点头:“那这个也是应该去死的。”
一连数十个奴隶,每个人都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责,程知远全都认可曾参的行为,随后最后转了一圈这些奴隶,忽然问了其中一个人道:
“你想成为圣人吗?”
那个奴隶吓得连连摇头,程知远去追问,那个奴隶才胆战心惊表示,本来已经死了的人,得以成为奴隶而苟且偷生,圣人这种词汇,不是他能够污浊的。
程知远对曾参道:“你在他们的心中极其高贵。”
曾参道:“我并不高贵,是他们觉得我高贵。”
“你知道吗,在这个周,在这个周天子的天下,士族生来便是高贵的,而我们以前都是穷人,所以圣门出现之后,天下的穷人才找到了上升的途径。”
“圣门让贵族们有了危机感。”
程知远点头作揖,十分认可曾参的话。
“现在您是诸侯的王,我想在这里讲学。”
程知远:“耽误曾参先生一天的时间。”
曾参没有说话,只是默认了。
一天而已,他并不认为程知远的那口诡辩能忽悠到谁,这里的庶首过的日子,比起真正的天下要好得多了,这些名字比他们的主人要开心的多,没有战乱,没有饥荒。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是的,程知远并没有忽悠任何人。
程知远只是在讲学的时候,告诉庶人们,他们其实失去了很多东西。
庶人们很疑惑,因为他们并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他们的身家财产,总共也没有几个刀币。
“自三代以前.....”
自三代以前,阶级并不是固定的,天下是公有制的,尧舜禹的时候,人民生活虽然艰苦,但却是发自内心的欢乐,整个天下都呈现一种欣欣向荣的状态,但是到了夏朝,圣皇启把公天下变为家天下,击败了有扈氏后彻底坐稳了位置,他是有雄心壮志的,但最后也消弭,而到了太康的时候,就发生了后羿窃国的事情,从此天下的发展似乎开始走入下坡路,进入了一个很缓慢的时期。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君主贪图享乐,没有人拥护他。
因为阶层的分化,在这时候已经开始了。
“你和你的邻居都拿到了一碗麦饭,你的邻居比你要尊贵,他要求你给他半碗,你给吗?”
庶人一开始是想说不给的,但是听到了尊贵,便又犹豫了。
“这一碗麦饭很大,你只需要十分之一就能填饱肚子。”
程知远接着说:“你的邻居拿走了一半,还想多拿一点。”
“这怎么能行。”
庶人道:“我肯定是不给了的。”
程知远:“他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拿走了,并且吃了下去。”
庶人挠了挠头。
程知远:“他又来了,还想再拿一份。”
庶人急了:“我这次不走,他怎么拿?”
程知远道:“好吧,他说,你和我一起干活吧,我帮你拿种子,你负责撒,等到有了收成,你和我一起吃怎么样?”
庶人想了想:“这还可以....”
程知远:“但这块地是他给的,你要帮他耕种。”
自古以来,一旦有了尊卑贵贱,上层的人就没有停止过剥削下层的人,即使是圣人,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这种情况,只好减免赋税,试图把社会倒退到更久远之前的三代时期,不过这也算是一种解决办法,只是过于消极。
而在对待国人与野人(庶人)的情况上,楚国的表现是最为明显的。
“我不是说曾子的道理不好,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你们有一些本来应该有的东西,但你们放弃了,失去了。”
庶人们聚集了起来。
他们从太阳升起的时候,待到了太阳落下的时候。
程知远住口不言。
而在短暂的寂静之后,有庶人开口询问了:
“人人平等是对的吗?劳动创造财富是对的吗?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更好的生活吗?”
他们已经从程知远这里知道了一些奇怪的词汇。
程知远摇了摇头。
今日的讲学已经结束,与曾参的约定如此,程知远不会再说一个字。
大家都在看着这一次的“闹剧。”
不仅仅是曾参一个人,虽然曾参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
程知远说,不是否定曾参的道理,而仅仅是告诉庶人们,他们失去了什么,而他们想要拿回一些东西,就必须要承担一些东西。
曾参也想看看,程知远这一日的讲学,到底讲了什么。
“太阳高高在上,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要做的不是去祈祷,而是把太阳拉近一点。”
庶人们开始向曾参的学宫走去,学宫中的那些士人面色不善的试图阻拦,而曾参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立刻出手制止了他们。
“你们要问什么?”
庶人们聚集起来,每个人手里还拿着工匠与农夫的器具。
“劳作之人得来的东西,应该由劳作之人自己掌握。”
曾参问道:“若没有人交税,天下如何运作呢?国家如何运作呢?即使是三代的时候,也有交付粮食的行为。”
庶人们歪歪扭扭的拜礼,但曾参却很认真的还礼。
因为不需要苛求庶人们有过分庄重的礼仪。
“圣人。”
庶人们在这一刻,对曾参的信仰消失了。
“我们认为您的道路是正确的,但我们也想拿回我们应该有的,而我们也愿意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曾参问:“你们要做什么?是我的道理错了么?”
庶人们:“您的道理没有错,但程夫子和我们讲了您杀猪的另外一条道理。”
曾参问:“什么?”
庶人们:“您为什么养猪呢?您最后还是把猪杀了,是为了教育您的儿子,但是猪呢?”
养猪之所以细心,是为了更好的杀猪。
而哭闹的儿子,就像是士族贵族的不满,杀猪,是为了堵住贵族们的不满,同时也是取信于他们。
于是天下就稳固了。
曾参在这一瞬间,勃然色变,他从来没想到,这个事情还有这种方法去解读。
这简直是诡辩中的诡辩!
“王侯将相的天下,不是我们的天下,这个天下,原来没有我们的位置。”
庶人们拜退之后,他们的手中举起火把,而这一瞬间,曾参的六十万子民,刹那减去了二十余万!他的气运,在顷刻之间骤然跌下云霄!直至他听到了那庶人中,有人喊出最后一道,也是第一道愤怒的声音!
万民录开始翻动,简牍震荡,那些王侯将相的名字,原本被隐藏起来的名字,全都出现了。
“王侯将相——”
“宁有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