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叶道完，且看卢臻出神，面上表情全无，又叹了一口气道，“我连着想了两个晚上，作了数度猜测，最终找到组织记录中，有关崔羽年轻时的一段风流往事。我那时便猜想，你定是他的亲身骨肉。你当年眼见着父亲被兄长所杀，必然饱受折磨，你想报仇，可又不敢报仇，不忍报仇，就连崔释，一定也从未想到，他的父亲，居然将自己的亲生骨肉，训练成了十三鬼中，最有力的一颗棋子，甚至在他弑父夺位之后，还荒唐的，成为了他自己最重要的左膀右臂。”
零叶一口气说罢，即见卢臻双拳紧握，关节都捏到发白。
“我当时试探性的拉你入伙，还故意以崔释弑父之罪状，激你应和我，其实，也是一场赌博。”零叶说道当初设计擒拿崔释前，约谈卢臻之事，面上带起怜悯之色，动容道，“你当时的表情何如，你自己看不到，我却看的清清楚楚，所以我便试着向你摆出砝码，直言你的身世造假，实乃崔羽骨肉，不想你果真中计，对我唯命是从。”
“你会带我走吗？”可是零叶话才落，卢臻的声音即起，接着可闻他自问自答道，“你不会，哪怕你知晓，我而今尴尬的不知是退是进，也不会在意我，毕竟我不是吴霁不是鬼市，你没那么看重我，我说心仪你，从来都不是作假。”
“你心仪我是不是自欺欺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从我身上，无疑看到了你自己的影子，我不是你可以依靠的人！你为十三鬼活了一辈子，如若当初崔羽死后你即离开，或许人生会全然不同，而今……却是以卢臻这个身份之外，你觉着你自己再无容身之所……”零叶还未道完，即闻卢臻暴怒道，“你明明这般理解我，知我再无去处，知我此生只能被十三鬼的身份所蚕食殆尽，你却不愿拉我上岸！”
“要拉你上岸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零叶苦口婆心，为卢臻所憎，便见他倏忽起身，眼中全是怨怼，接着飞身起，消失在朝阳之中。
“过来吧，辛苦你了。”零叶叹了一口气，观空青站立水榭外头，抿唇不语，手中托着的食盘，微微倾斜，已是站定许久了。
“卢公他会想通的，佛说心魔即魔，心佛即佛。”空青席地，将盘中小菜搁在桌上，可闻零叶笑道，“难得，你会有这般想法。”
“都是郎君你留在桌上那些书画，我素日无聊清理时，看了不少。”空青说完，露出浅浅笑意，温和续道，“当初我识不得几个字，全是仰仗县主教给我，不然，郎君的书画，我是一点也看不懂。”
“你能识字确为好事，我也一直觉着，哪怕是女子，也该多读些书，多识些字。你若忙完了，便去收拾一下，我们正午出发，离开长安。”
空青收到父亲来信，知晓云南王离世，阁罗凤即位，而父亲权掌圣教，大局已定。她便安心留在零叶近侧，她试想，这样也好，南诏的过去已成往事，哪怕她余生只单单守着这个男人，闲云野鹤，即便将来得不到他的回应，她亦心甘情愿。
零叶同空青出发，离开长安，他只带了少数几个愿意同他离开的下属，远走巴蜀。这些年圣君的赏赐、李相的赏赐、入仕的俸禄、以及六礼的家产，足够他用度一生，吃穿不愁。
他决心离开长安，寻一处山水恬淡的乡野，安度晚年。将自己前半生那些腥风血雨，权利纠葛，是非爱恨，统统化作一场梦境，梦醒事消。
到晓不成梦，思量堪白头。
多无百年命，长有万般愁。
世路应难尽，营生卒未休。
莫言名与利，名利是身仇。
入冬之时，零叶在益州已住了三个多月，他置办田产房产，人居于锦官城郊外的别院，闲云野鹤的活着，安逸无忧。
空青偶尔会做些苗疆小菜，给他换换口味，家里五个属下，得空就去往山林中狩猎比试，不亦乐乎。
只是夜深之时，零叶偶尔会思念起李嫣温柔的笑颜，怅然不已。
他在益州安享晚年，鬼市常会来信，差人带些长安的物件给他，益州刺史得空知道了他的身份，偶尔会过来叨扰。
这时日便可称得上完满。
冬至之时，空青又收到父亲来信，探问她何时归去南诏，她在暖炉边读信，见零叶身侧擦拭玄天，便出声闲聊。
“郎君明日想吃些什么？”零叶听罢，也不抬头，坚毅的面庞被火暖映照出温柔颜色，且观他缓慢作答道，“昨日丁卯不是打了只花鹿吗？上架炙烤，你看怎么样？”
“我问丁戊他们说，冬至想去城中吃酒，怕是只余咋们二人了。”空青答非所问，但素日里，零叶决计吃什么便是什么。
“他们五个倒是会寻欢作乐，你若不想下厨，便差奴仆去收拾打理，不必亲自动手。”零叶闻言话答，面上浅浅有笑意，是以劝慰空青歇着，不必去收拾那只花鹿。
空青便被他面上淡淡的笑意所惑，她有多喜欢看他笑，她猜零叶不知，空青即肆无忌惮的盯着他一直瞧。
“怎么？我脸上有画？”零叶见得，人笑出声，逗乐空青亦展露笑颜。
零叶有洞察人心之能，他知晓空青对他的感情，也正因如此，他装作不知，因他心中那处，还余留李嫣温柔的身影，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要接受空青。
时间如斯，天宝八年六月，圣君下诏，令陇右节度使哥舒翰领兵十万，进攻石堡城。
童优即被阵阵如雷军鼓，自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