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懒动弹,仍依偎阔大玫瑰椅间。纪平怕她出过汗光着背受凉,从地上捡起自己寝衣将一双人罩住。
“那回合你为何说了句,若有旁人求娶,断不能答应?”
婚后如胶似漆,她泡在蜜罐里,早将这茬给忘了,兼一直怀着长姐如母之心,频分精力给宫中弟妹,鲜少问这种小女儿话。
纪平低笑,“十岁以后你开始与我保持距离,越往后说话越少,到那一年,为数不多见的几面,只剩礼貌微笑。”也陷往事,他难得露出少时神情,
“我慌得很,生怕你是瞧上了别家少年郎,对我这自小相识的无趣人厌烦了。又恐是朝中还有长辈,属意才貌双全的嫡公主,想为自家孩儿求娶——你多了选择,方与我疏远。”
顾淳月窝在他怀里咯咯笑。“可我瞧你那几年,每见我也颇冷淡,至少不如小时话多,以为保持距离,是双方默契。”
纪平冤屈:“非冷淡,是羞惭。你出落得愈发亭亭,叫人不敢直视。”
“直视了会如何?”
“心跳如擂鼓,半日读不进书。”
淳月扑哧,“骗人。”
“千真万确。再后来年纪渐长,更生出了想要亲近的龌龊心思,又患得患失,最后痛定思痛,干脆与你把话说明,再央父亲替我去求君上。”
“父亲一口答应?”
“将我骂了一顿,说刚入仕途,正该多历练、求精进,却这样过不得美人关,小小年纪,耽于情爱。”
“父亲说得是。”
纪平不理她调笑,正色继续:“我说亲事定下,我心便能定,历练精进不在话下。但若错失公主,我此生不娶,纪门无后的恶果,请父亲自行担待。”
后一句淳月从纪晚苓那里听过,彼时根本不信纪平会说这种话,还是对其父。
她默了会儿。
“从小看到大,不腻么?”声很轻。
“你每一岁都不同,怎会腻。也许因太小就知道长大会娶你。也许只因为,你是你。”纪平亦声轻,“这小半生,我便真没再看过别人,看进眼里,也觉对方不过就是芸芸众生中一员,千人一面,唯你不同。”
顾淳月左耳听着他有力心跳,右耳被灌入渐歇的鸟儿呢喃和渐起的春末东南风。
似有檐铃声,自从“映岛”来,他送她的琉璃彩。【1】
“你会一直在霁都么?”
她埋在他怀里不抬头。
“自然。为何这么问?”
“你要一直在,我和宸儿才能心安。”
是哪种心安,岁月深长,她已快要分不出,又深恐自己分不出,于要紧时误大事。
纪平低头吻她光洁的额,又托起她下巴琢磨鼻尖樱唇,“你们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外头不太平,你们到宫中避一避也好。待战事平,我去接你们。”
“这仗,会打很久么?”顾淳月鲜少以这种小女儿口气问话,但对纪平,尤其今夜,她一再示弱。
“全凭国君们决断。身为臣子,和驸马,我只能尽力保本国朝堂安宁。”
他是吏部司长官,众部司长官之首,尽管无法与从前的相国权柄相较,到底,有这个能耐稳定朝纲。
却也是叫人喜忧参半的局面。
“父母亲近来书信,都言过得很好。顾氏对纪氏,始终存着厚谊。”淳月道。
自相国致仕然后被送走,每月都有书信来——都是纪桓亲笔,纪平一眼能辨,却瞧不出是从何处来,盖因信件每先入皇宫,再由涤砚送至相府。
当然是因,顾星朗要先看。
“我知道。”纪平轻拍抚她后背。
“父亲因白国之役有失,君上不得不赏罚分明,对你,却是深恩信任。”
“我知道。”纪平笑起来,复抬她脸庞,深深看,“怎的今晚一直说这种话?”
淳月忽觉心中修筑多年的厚堤要经不住腹背受敌,有坍塌之势,伸手抚他脸颊,“顾氏若乱于此朝,我愧对父君母后,愧对列祖列宗,只有以死谢罪。”
纪平风轻云淡的脸终于出现凝滞。
他下意识收紧臂弯,将顾淳月周身箍得发痛,“月儿与我有白首之诺,怎可轻言生死?”
淳月抚在他面颊上的手缓缓落下,欢愉后一直有些迷蒙的目色渐渐明晰,变幻出锋芒,“可我也是顾家嫡女,君上一母同胞的亲姐,景弘一朝的长公主。”
一椅双人,旖旎的姿态与画面,任谁看都是郎情妾意、难舍难分。
纪平深凝了她许久,轻笑出声,“我与月儿一样,只盼这江山,万代平宁,海晏河清。”
江山是顾祁的江山,这句是忠良之言。
顾淳月在他端方的、清正的、胸怀广阔天地而不见私欲的眼瞳中,有些失神,有些糊涂,然后疑虑消散少许,柔情漫上来。
她嗯了声。
纪平重握住她方才垂落的手,放至胸口,“去吧,多带些用度,万一要闭宫门,不至短缺。”
【1】369映岛新生;374风拂意,马蹄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