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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六章 暗香(2/2)

    更加轰隆,黑甲的蔚国骑兵行在这条走了无数遍的南下官道上,因太过熟悉,势如破竹。

    谷蔚南边境原是留了两万守军的,自都是霍衍的人。

    此刻万川归海般声势,叫人疑惑是蔚南守军与自苍梧而来的精锐正在汇聚。

    小个子、笑起来有梨涡的霍衍,一身战甲乍现在迅速浓沉的暗夜里。

    他许久没笑过了。浅得要看不见的梨涡像两道伤痛的痕,嵌在死寂的脸上,徒增凶戾。

    上官宴知他为何而来,忧心之下竟有三分欣慰,诉诸言语只是平静一句:“局面初定,大将军该照约定镇守苍梧。”

    “上官大人徇一己之私将铸成大错!本将军若不来,才是错失良机、有愧家国!”

    这一己之私,指竞庭歌也指顾星朗:

    苍梧一役已坐实上官宴愿为美人折腰;

    同时整个青川如今盛传:他与顾星朗的情谊,在祁为臣两年多还在其次——根本始于十年前,乃少年挚友。

    所以这番话的结论也很明显,霍衍不能对上官宴的私心妥协,要一锅端了祁蔚二君。

    兵马声不歇,仍在蔚南的上空聚集翻涌,是更多兵马正汇集。

    北国夜空广袤,星子罗列如棋,场间擅天象的三人同时仰脸,只觉万象低垂,真实的星图明灭着似就要砸下来。

    夏杳袅和阮墨兮许久收不回目光。

    阮雪音低头看曜星幛,眼见那白日里瞧不分明的青金轨迹,慢慢流动起来。

    “他们交出了曜星幛山河盘,皇后母女也——”上官宴试图另辟蹊径拖一拖,以谋后动。

    “那两块石头与我何干!”霍衍却狠声打断,策马逼近,“倒是皇后,”

    因方才说定,阮墨兮母女已被押入蔚境。

    霍衍的小个头衬着身下高马,有些不协调,分明的梨涡带着更分明的凶戾,更不协调。“是你勾引霍启,令他失足犯错,令我家族万劫不复。”

    勾引一词不准确。阮墨兮蹙了蹙眉,抬头想辩解,刚起势,眼前暗赤一片。

    原本该是鲜红,夜色将其染得晦暗,她自己的血。

    鲜血溅到夏杳袅脸上,她有些疑惑,想转头看,刚转一半,也只看见暗赤一片纷纷扬扬。

    霍衍面如平湖,收刀向上官宴:“这两块石头,你喜欢,便送你了。”

    不远处阮雪音就那么瞧着母女俩的背影僵直,头颅半悬,某一刻轰然倒下去。

    并非头回见杀戮,她仍是被近在咫尺的手起刀落,慑得浑身冰凉。

    朝朝已被送回车中,阿岩也一直在慕容峋怀里,小脸被父亲转向了另一侧。

    “毕竟是有一半血缘的妹妹,没法无动于衷吧。”上官妧道。

    这一刻到来之前阮雪音几乎要忘记这项事实。

    就像阮墨兮每一次唤六姐姐,也都只出于功利计算,从没有哪一次是真动了姐妹亲人的情意。

    不出自一母,不一处长大,因种种缘故冷淡、交恶甚至对立,尚不如各自天涯的陌生人。

    以至于她无法回答上官妧这一问,甚至不确定胸中剧烈的起伏是否因为不忍。

    还是遗憾呢?到底血脉相连,总该道别。而凶猛向前的命运之潮直接剥夺了选项,给出唯一结果,没能道别就成了那个该选之项,成了遗憾。

    人心如深海,她亦不能幸免。

    顾星朗靠近,原想握她的手,觉得不够,展臂揽住了她的人。

    世事有时不讲道理,也就不必说理,言语苍白,但陪伴总是管用。

    “殿下原本会饶她性命吧。”上官妧轻声,“跟彼时阮仲一样,将死亡之惩做给天下人看,以固皇室威望,然后生囚,留一线仁心。我从前不明白,最近倒觉是个好法子。”

    “闻知阿姌死讯时,你是何心情?”

    阮雪音想起她多年前景况与此刻自己有异曲同工之处,故发问。

    上官妧却错以为她是在拿旧事讥讽,回应适才“无动于衷”之言,一时梗住。

    顾星朗揽着阮雪音的手加了力道,似某种暗示。阮雪音转头看他,余光瞥见斜后方两匹无人驭使的战马。

    霍衍带了多少兵马尚未可知,而无论是多少,这会儿他们身后都只有两万,整个祁北可用的也不过四万——这里两万,旧北境两万,伤兵残兵不算,能抵挡此次攻击到怎样地步,没人能预判。

    可顾星朗的下一步很明确,是返回霁都。

    所以无论这里接下来如何,哪怕会丢失已经夺得的郡镇,他都无须也无暇再管。

    那两匹马的意思是:此刻就走。

    “你刚说,有话要讲。”阮雪音顷刻了然,准备与顾星朗动身,快速问上官妧。

    “借一步。”上官妧不知他二人打算立即离开,不紧不慢。

    阮雪音本无多少兴趣,忽反应让顾星朗先动,自己再动,倒是更不显眼,更易脱身。“我与她说两句。”遂对顾星朗道。

    顾星朗本有微词,见她目光有定,依言折身,不动声色挪至江潮身边,低声嘱咐。

    这头上官妧缓开口:“姝夫人曾在药园旧舍,她们的卧房里见过一些遗迹,你记得吧。是一行字,阮墨兮告诉我了,我想,你会愿意知道。”

    在地上。这道谜题也有年头了。【2】

    “不必。”阮雪音觉得它不足耽误眼下时间,果断回,折身要走。

    “前年冬在韵水他受了剑伤,罗浮山上,被我母亲的人追击。”上官妧快声再道,“伤势已愈了么?”

    当然,去年从春到夏阮雪音都在料理他后背,至深秋,已只剩淡痕和微微的肌理凸起。

    但这话问得怪异。

    她回头。

    上官妧笑起来,“带我去霁都,回祁宫。这毒你解不了。”

    阮雪音花了两息方明白她在说什么。

    心头惊起千层浪,下下拍在当口,然后更觉荒谬,判定是诈。“下次拖延时间,找更合理的说辞。”

    她再次折身。

    “暑来如冬冰凉,寒来如夏燥热,有这个症候吧?最初一两年不显,但会年年加重,最后油尽灯枯。”

    阮雪音动弹不得。

    顾星朗一向火力壮,夏时怕热,冬不畏冷。

    近一年确有些反常,他随口提过,但御医们日日请脉道一切安好,她观他精神头足一如往昔,也便没在意。

    “惢姬大人的关门之作叫明楼翠,我母亲也有关门之作,叫暗香来。”上官妧的声音在身后持续响起,听在阮雪音耳里远盖过兵马雷动,“东宫药园的姑娘们斩天下君王,四国国君都中过招,他怎能例外?母亲说,这毒制出来还没人用过,便让祁君陛下做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吧,他当得起。”

    【1】889夜之云水

    【2】517故土;555北风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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