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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六章 时至望安(2/2)


    “混账!”便听顾星朗的声音再次传出,更加暴烈,如飓风之眼。

    “君上息怒!这,她们原都是好意,殿下一片赤心要为天下女子谋前程,她们都明白,方才声援——”然后是柴一诺回话。

    “朕是骂那些嚼舌根搅弄风云之人!查,都是谁在暗地里指黑为白混淆视听,凡有嫌疑者,斩立决!”

    阮雪音闭眼一瞬,缓步下台阶。

    “小人虽不知究竟多少人,但这些事自小人认识主母时,小人是说文绮,”苏晚晚迈着小步跟,主动道,“就都在筹划中。那么多年,那么多幕后之手,每只手做两三件事,加起来足以形成覆盖整个青川的网。都是阴谋,都是计算好了的污蔑...”

    她低声喋喋,阮雪音终于听不下去,“好了。君上与本宫都清楚。坏就坏在,我二人分别是由幕后的其中两只手教出来的,还是顶顶厉害的两只手,打小就被拿捏了,以至于一路披荆斩棘,仍没逃过在尾端吃这起始处的哑巴亏。足叫你平静了么?”

    苏晚晚确再无话可说。“那殿下你——”

    “你明日午时再去一趟承泽殿,本宫将笔记给你。”

    “是。”

    “退吧。”

    阮雪音回到承泽殿,梳洗毕,挑了件绵软的烟粉寝裙,窝在月洞窗下开始写笔记。

    有了朝朝之后她越发喜爱烟粉鹅黄之色,大概是心房越加柔暖,真住进了顾星朗的那个人间。以至于想及可能要再次踏出来,哪怕以理智绷着全副意志,仍会心痛如绞;以至于此刻落笔竟没写药材名,反而无意识书下四字:

    夫君俪鉴。

    【夫君俪鉴,

    时至望安,见字如晤。初会三月雨,再见夏夜长,执子之手,共历风霜,迄今已近五载。】

    她继续往下写,极认真地,字迹比从前好看许多,有些像他的,只因他说这么美的姑娘不可写得一手丑字,隔三差五手把手带着练。

    然后她停笔失笑,自嘲真到那时,何必留信,徒增他负担、反叫他留恋过往难于前行。

    遂揉成纸团,暂放于侧,重头专心写笔记。直至月辉洒得满室银泽,碧桃鬼鬼祟祟跑进来禀君上快到了,她随手将那纸团置于烛焰上一沾,纸团便化为灰烬,缓缓掉落掌心。

    自是她嘱碧桃出门去盯梢、随时回来报信的。烧完纸团,她拿着那尚未装订好的一叠纸又七拐八拐放入某个角落中暗柜,然后气定神闲往正殿去,恰碰上顾星朗阴沉着脸迈进来。

    浑身杀气还有残余,他该勉力在压。没想到她会出来迎,他错愕一瞬,想将神情调整得更温和些,在阮雪音看来只是徒劳。

    她想念他从前如三月春风,却也感慰于此时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君王之路,本须这样走,能凭己力尽皆遂愿是福气,不能也是。

    人生之际遇,原就是己力与时运参半。他们已经倾付了己力,且一路凯歌,若终有一程要败,那也是败给了太长的岁月和太满的智集。

    虽败犹荣。更何况并不会败,她已经知道了关卡所在。

    其实顾星朗也知道了。他在为她犯错。

    “炖了百合梨羹,端离灶台也有一阵了,这会儿该冷热正好,你回来得倒是时候。”她上前挽他胳膊。

    “有人跟我说梨寓离,没事少碰。我才不吃。”顾星朗闷闷道。

    阮雪音扑哧,“我知道你说谁。那位的话哪信得?要这么说,我这羹里还有百合呢,哥哥要如何解这百合的寓意?”

    顾星朗被她张口一嘴蜜甜得火气灭了大半,跟着往寝殿走,坐在月洞窗下乖乖吃羹。

    “这东西不是该春秋吃?”他有一句没一句。

    “盛夏吃也无妨,你最近火气大。”阮雪音笑盈盈。

    顾星朗便想直接问,忍住了,吃完整碗擦了嘴方道:“早先在鸣銮殿外,都听见了?”

    她去过,涤砚当然会禀报。

    阮雪音不答这句,“吃饱了就起来活动活动,然后沐浴,早早休息。汤池那头也备好了。”

    如此反常,连日反常,顾星朗岂会不察。“过来。”

    阮雪音且笑且叹,起身走到他身边。

    顾星朗一个眼神示意,她便坐到他腿上。

    “一切有我。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能擅作决定。”他圈住她。

    阮雪音定看了他会儿。“柴一诺说有人声援我,是什么人?”

    顾星朗轻叹,“举国妇孺,据说年轻姑娘们尤多,都是各地女学堂的学生。原本是好事,足以盖过种种指控污蔑,怎奈对方筹谋已久,万事皆能为己所用,”

    他停在这里。

    “举国妇孺皆声援,还大都是女课的学生,更与宁安时的谣言映照,说我借此培养了自己的势力吧。”阮雪音顺畅接上。

    顾星朗垂眸,月光穿过他睫毛缝隙,投在脸上如十月流霜。

    她几乎要直谏就定她的罪、然后结束席卷大祁的杀伐了。

    终是没有,告诫自己他不会同意,现在说只会打草惊蛇。

    “走吧。散步去浴池。”她掰他胳膊。

    次日七月十四,已经伏诛的要员家眷们要临刑、要流放,晚间要带上官妧入寂照阁,桩桩件件,皆是大事。

    阮雪音起得比顾星朗更早,准备好膳食方回寝殿叫醒他,一壁帮他更衣,随口道:“明日就天长节了,杀伐惩处,停两日吧。”确认各处都妥,她站到跟前最后再整理一遍前襟,看着他颇郑重,

    “没有天长节还血流成河的道理,这也是一国礼制。乱了这么久,难得以天长节安一安民心。考虑该死之人,更要考虑活着的人,尤其是依旧对你信任、忠诚的子民们。”

    顾星朗考虑片刻,“听你的。”

    阮雪音面露欣慰,又道:“但你还是要出宫。昨日我同上官妧约定,她知道你今日会很忙、无暇管内宫之事,才放下戒备、答应今晚。”

    顾星朗轻嗤,“你不是禁着她的足,不让她出太乐署?我白日在不在宫里,她如何能知道?”

    “戏做全套。”阮雪音温声劝,“你既决定要缓刑两日,许多细节是不是过问过问?出趟宫看看,也有助于,”她稍踟蹰,终是说出来:

    “判断这些日子所行,得失几何。”

    他尽管手起刀落不容反驳,却毕竟还是顾星朗。她确定这句谏奏效。

    顾星朗沉默有顷,半晌答好。

    接下来直到午时之前,阮雪音窝在承泽殿将用药笔记写完、装订成册,召了苏晚晚来取,又仔细嘱咐一遍。

    然后确认顾星朗已出宫,她半分不敢耽搁,更换了宫人装束前往太医局,照日前安排好的,于未时三刻同崔医女去长信门,接今日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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