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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八章 春去春回(2/2)

    张玄几连日诊治,认为不是,更倾向于是积劳成疾——大乱之后君上日夜不歇,从盛夏至深秋,铁打的身子骨也要垮。

    那年的初雪来得很早,就在顾星朗病倒的前一日,十一月十九。淳风才有些后知后觉地,背着所有人对淳月道:

    嫂嫂生辰快到了。

    淳月便也反应过来,坐在龙榻边彻宵,反反复复说:她会回来的,你会再见到她的,总能找到,你保重自己,才有重逢之日。

    下一日顾星朗烧退,醒转,用药,入冬了方好全。

    积劳,更是积郁。淳风默默想。皇后已被反民刺杀,他不能明目张胆地找,悄悄进行,一直无果,思念成灾,又添绝望。

    “我们做错了。长姐。”

    淳月不回答。

    那年十二月尾的照岁,兄弟姊妹们一起过的。长达半年的离心因此被修复,而谁都不提这场离心的原因,日子真正平静下来:

    淳风开始为黑云骑的前路运筹,淳月每日都会入宫、夜里再回镇国寺,朝堂上有宁王与大将军府,小漠亦开始学习理政。

    又是一年春三月,灿阳之下,顾淳风经过一浪浪的万岁之声,走进内宫,往重华殿方向。这时候长姐该在,她迫不及待要见,打听兄长近况。

    却在御花园撞上以扇扑蝶的少女,粉紫衣裙,笑声如铃,猛一个回头叫淳风瞧清五官——明眸皓齿,是为国色。

    少女也看见了戎装的淳风,怔住,被旁侧婢子轻拉裙纱又小声提醒,猛悟了似的,收起团扇拎着裙摆上前行礼:

    “见过十公主。”

    敢这样在御花园玩闹,又有宫婢陪伴,自是主子;却对自己客气,模样恭谨,看来没有册封,至少位份不高。

    一年多不回,错过太多。淳风点点头,想问两句,终于没有,折身继续朝重华殿去。

    “怎么这样早,昨日我问君上,还说得今晚,或者明日。”

    淳月果然在。

    端庄依旧,面貌却比一年前又见柔和慈悲,该是日夜念佛之故。

    淳月亦打量淳风,娇俏容色被年年更甚的英武中和,散溢出无法用言辞形容的美。

    “我们小风这般精神,普天下是真没几个男子配得上了。”

    淳月也玩笑也认真,淳风不知她是否意指婚事,打着哈哈便去挽她胳膊。

    “回来也不先沐浴更衣。”淳月责怪,“这样一身装扮宫里行走,成何体统?罢了,就在姐姐这里拾掇吧。”

    温水花瓣齐备,淳风浸入浴桶,淳月就在旁陪着。

    “宫里那个小姑娘是谁?”

    “你说的哪个?”

    淳风诧异:“不止一个?”

    淳月一叹,“三个。都是半月前入的宫,君上还一个都没见过。今晚会见吧,也是我、涤砚,一遍遍提醒催促的。接进了宫又一直不见,不好。”

    淳风想了想,“都是什么来头?”

    “一个是大将军府引荐,一个是御史台周览的妹子,还有一个出自梅周书香世家,号称天人之姿。”

    淳风回忆御花园所见,简要描述几句,淳月点头:

    “那便是周沁,周览之妹。”

    周览是景弘十一年君上钦点的榜眼,出身寒门,为人刚直、不畏权贵且能说会道,很得倚重。

    “瞧着倒也老实。”淳风点评周沁,“其他两个如何?那位天人之姿,可名副其实?”

    “的确不逊曾经名震青川的那几位。”淳月望进室内蒸腾的水雾,目光开始渺,“但,”

    “性子不好?”

    淳月沉默片刻,看向淳风,“我有些担心。与她五分神似。”

    淳风怔了怔。“五分而已,算不得像。”说完也担心起来,“当初定好的,长姐你怎么不把把关?涤砚又在做什么?”

    景弘十二年也就是去年,后宫依然一片荒芜,君上身边虽不缺人侍奉,那三名女子毕竟是太乐署的歌舞伎,又迟迟得不到册封,场面很不好看。

    同时朝堂民间一派繁荣,当然因君上大刀阔斧整顿改革,两厢对比,宫内便更显萧条。

    朝臣们一憋两年,终没忍住谏言。

    宁王、淳月也撑不住劝——于私,不忍弟弟自苦;于公,皇室颜面与香火、社稷之稳之固,都需后宫充实。

    便不谈充实,至少要有吧。

    顾星朗听是都听的,从不驳斥,却也不行动,左耳进右耳出。

    今年初方松口,朝堂上下便紧锣密鼓筹备起来,而更早时淳风曾与淳月商定:

    若有一日要为君上择佳人,绝对,绝对不能像阮雪音,半点影子都不行,因为顾星朗不会因此被安慰,只会受刺激。

    “画像是半分不像的。”淳月眉心蹙,“又是天人之姿,我怎能拒绝?”

    说不得便是将顾星朗拉出深渊的好机会。——万一雪音说得对,总能事过境迁呢?

    “今晚九哥见哪个?”淳风不知该喜该忧。

    “三个都见。”

    淳风倒吸一口凉气,“然后选一人侍寝?”

    淳月默认。

    “别出什么幺蛾子才好。”淳风重重靠在浴桶上,溅起水声一片。

    “他最近,开始饮酒了。”只听淳月又道。

    “当然不行啊!”淳风蓦地又坐直,“前年他偷喝那次,不都说好了?整个太医局都在,他答应痊愈之前滴酒不沾的!”

    酒与药冲,宫中如今对酒之一物严防死守。

    “确实好多了,去冬几无燥热症状。张玄几说,那毒或已祛得七七八八。”

    去冬淳风不在,故不清楚。“那也得痊愈了再——”

    “我原也反对。但涤砚说,他心里太苦了。”

    淳风一时没声。

    “纵了他一阵,我催着张玄几每日三趟地请脉,倒无大碍。”

    分明没说完。但淳月也没了声。

    淳风便去看她的脸,隔着水汽氤氲仍能辨出其中哀伤。

    “有一日我出宫晚,已入亥时了,经过挽澜殿干脆拐进去看他一眼。从小到大,我没见过他那样喝酒。”

    淳风闻言有些痴怔,脑中翻覆过兄长喝酒的模样——从来清雅,或浅酌或一口饮尽,只如品茗,又因酒量好,千杯不改面色,薄醉也是风度翩翩。

    “是,怎样喝?”淳风不敢问,小心问。

    淳月不知该怎么说,不想说,不忍说。半晌轻声:“仰着脸,举着壶,一壶接一壶,流水般往嘴里灌。我看见那回,该已喝了许多,手开始没准头,偶尔,便会洒到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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