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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二章 云树之守(2/2)

    竞庭歌知道她在讲醉话,也在讲真话。三年了,她不曾就此事吐露过只言片语,直到今日,以心曲定结局。

    “你总是对。从小到大就没错过。”除了猜错阮仲心上人,因为盲己,竞庭歌摸摸她的头,“小时候我好嫉妒你啊,悄悄问老师,你是不是比我聪明许多。”

    她等着她问老师怎么说,可阮雪音似乎睡着了。

    “老师就也这样摸摸我的头,问:那本《六韬》读完了么?”

    阮雪音真睡着了,呼吸匀净,嘴角仍有笑意。

    竞庭歌便也侧躺下,与她相对,继续看她的脸。

    “小时候哪里知道呢,阮雪音竟会对一个男人掏心掏肺。你以前多冷淡啊!那小子真走了大运。”

    这般说,又去拉她的手,“好了,都结束了,咱们要向前看,阮雪音值得世间万千美好。你这五哥啊,很不错,昔年锐王府也是被崟东高门的媒婆踏破了门槛的。你试一试。”

    自没人答她。

    “就当你答应了啊!”她与她勾勾小指。

    这一夜阮雪音眉目舒展,睡得很安稳。

    竞庭歌却始终难入眠,就那么守了她一整夜。

    快破晓时她该做了个好梦,嘴角扬起,是竞庭歌不曾见过的甜与暖。

    梦见他了么?

    真梦见他了。

    梦里阮雪音走在霁都街头,瞧不出是哪一年,但她穿着在蓬溪山会穿的湖色素裙,身量已足够高——二十岁以前、十五岁以后吧。

    是个春天,空气中草木的香气极盛,她走过一间比一间热闹琳琅的店铺,在大敞着的四扇门前停下。

    “花墟”,城中唯一的墙内小花市,时鲜的花木被错落摆放在阔大的院子里,当初珮夫人制香掀起国都制香的热潮,此处便是聚集地之一。

    十几岁的阮雪音根本没来过霁都,更不可能知道好几年后珮夫人制香的事。她立时明白是在做梦,却没醒,迈步往里走,便看见了顾星朗。

    也就十二三岁吧,全然孩子样。她一眼认出,心中骤慌,旋即反应他并不认识自己——假得不能再假的梦,连年纪都对不上,十六七岁的阮雪音和十二三岁的顾星朗。

    “你在买花么?”她走过去,轻声问。

    小少年转过脸来,五官精致比同龄的女孩子更好看,温和含笑,眉眼深处却是距离。“对。”

    皇子殿下怎会在城里的花市采买。阮雪音心中嘲笑此梦荒唐,蹲下看他周遭花植,“给家里买还是送人?我很在行,可以帮你。”

    小少年挑了挑眉。“送人。”

    他脸颊淡淡红晕。阮雪音忽就晓得了这是哪一年。

    她不自觉笑,站起来极目巡整座院落,最后朝西北角一指,“那个吧。”

    枝干寻常,叶也寻常,绿得更没特色。小少年蹙眉,显然不满意。“多谢。我还是另寻——”

    “那是紫丁香,别看这会儿其貌不扬,过一两个月花期至,很美的。最重要的是,”

    她低头瞧他一脸不信,狡黠一笑:“此花寓意,情窦初开。”

    小少年始料未及,胀红了脸,嘴上道谢,走去旁侧继续挑拣。

    确为幻梦啊,这么热闹的地方,只他们两人。阮雪音兀自朝那小株的紫丁香去,见盆边有剪子,拿起来打算将枝条修得好看些。

    快完工时小少年走过来,“开了花真会变美?”

    “千真万确。”

    小少年盯着被修剪过的小树又半刻,“那就它了,试试看。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还要找她算账?阮雪音觉得很好笑,也很可爱,望着他等下文。

    “你叫什么名字?”却等来这么一句。

    阮雪音站起来,拍拍他的头,“这样问姑娘的名字很冒失。”

    “萍水相逢,你这样拍我的头也很冒失。”

    阮雪音一愣,微笑一礼,“是我无状在先,抱歉。再会吧,小公子。”

    她已经记住了十三岁顾星朗的样子,这个梦可以结束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却不道别,反而攥住了她手腕再问。

    这是封亭关的前一年。明年他就会先后失去兄长和父君,登上大宝,开启景弘之治。

    阮雪音想了想,复蹲下,认真看他,“少年时送出的紫丁香,未必是一生之选。二十五岁以前的好好坏坏,都可以珍藏、缅怀,但别太上心;二十五岁以后的人与事,才更值得把握。”

    “你在给我忠告?”

    “我在给你忠告。”

    “凭据?为何是二十五岁?”

    “后会有期,小公子。”

    后会无期,顾星朗。

    第一缕曦光洒床帐,竞庭歌看着那微笑扬起又落下,莫名心酸,撑着发麻的手臂坐起来。

    阮雪音还睡得沉,她不想吵醒她,蹑手蹑脚起身,出去关好门,发现厨房中已有响动。

    是阮仲,灶上冒着烟,手里拎着壶,看见她,脱口道:“这么早?”

    “我看起来像睡过么?”话不客气,神情和语调是温和的。

    阮仲方注意到她眼圈乌青,脸有些肿。“那她——”

    竞庭歌找了个小凳坐下,歪靠柜架,“她睡得很好,还做美梦呢,放心。”

    阮仲便将手里的水壶放下。

    竞庭歌询问望他。

    “本想送过去。她昨夜没梳洗,今早醒来会着急用热水。”

    这么体贴周全的男人,也高高大大有相貌有能耐,怎就不能考虑?竞庭歌心叹,方注意到他也眼圈乌青。“你也没睡?”

    “不放心。”

    “做了那般孟浪之事,是该忐忑睡不着。”竞庭歌想起来了。

    阮仲瞬间不自在,一咳:“她告诉你了?”

    “还用告诉?我不瞎。”竞庭歌向外望,确定没人,“这种事一回就够了,断不可一而再,你要吓跑她的。”

    “我明白。”

    “耐心些。”竞庭歌低声,“她会慢慢改变的。”昨夜是一道分水岭。

    “我最不缺就是耐心。”阮仲笑笑。

    “可以啊!本以为你受此打击,或要放弃了,还想鼓励你来着。”

    阮仲回身揭开蒸笼的盖,捏成花朵形状的米糕已软绵绵香喷喷,“有些事已成习惯。习惯不会被打击,也就无需被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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