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梁府大堂内,杨溯坐在主位上看着手中的资料,这是他让陈飞帮忙收集的这些年来,梁府在三浦集的所作所为;越看他眉头皱得越深,坐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看这些资料的陈志侠也是同样的表情。
“呼——”半晌后,杨溯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这些资料其实不齐全,只是朝帮在此处的暗堂人员大致收集的一些事迹,许多类似于祥姐那样的,在暗堂人员看来并不重要的事情,其实都没有记载;而就算如此,也让杨溯觉得梁府上下,和梁府沾亲带故的那些人里,随便抽十个人出来杀掉,可能只会杀错一个!
而最让杨溯觉得愤怒或者说无力的是,梁家在三浦集二十几年的时间,关系盘根错节,若说梁府的人做的所有恶事都没有别人帮忙,那也不现实;事实上真深究起来,整个三浦集的各大商行,家族,甚至是朝帮,或多或少都算是梁府的帮凶!
而且这还只是梁府做的事,其余商行和家族呢?甚至是给杨溯提供这些资料的陈飞呢?他们又能有多干净?
杨溯扪心自问,自己要怎么做?杀光整个三浦集?杀了陈飞?甚至将常山郡的那个太守也杀了?先不说这么做有没有用,自己身边的这几个扈从或许就会首先阻止自己。
别看现在杨溯说什么公孙迟和钱多等人都会听,他们认可的不是杨溯的命令,而是朝守义的;杀一个小小的梁家在他们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或许还会觉得这只是杨溯的一次胡闹而已;但如果杨溯的行为会给朝帮或者朝守义带来真正的影响和麻烦,那他们或许就会选择先汇报朝守义再来行动。
所以自己做的这些事,除了让自己觉得痛快,还有什么意义呢?杨溯在心里问自己,而且他今天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朝帮这个江湖上的庞然大物,它每时每刻释放出的能量会影响到无数人,而这影响有好有坏,坏的,或许便是祥姐那样的人的一生了......
杨溯这个时候才开始正视一个问题:朝守义在原著中是反派啊,而且还是最大的那个反派!他杀人无数,血债累累;与此同时,他爱自己的儿女,是一个好父亲;奖罚分明,护短,是一个好帮主;讲义气,重情义,对某些人来说是一个好兄弟!
然而他肯定没办法被定义为一个好人,杨溯当初看书的时候,看到朝守义死的段落,甚至还觉得太快人心;但是现在他的身份变成了朝守义的儿子,朝守义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和朝帮现在正在做的许多事都不符合他的三观,他可以否定朝守义这个人,可以否定整个朝帮,但是他却没办法拒绝朝守义为他提供的庇护和各种帮助。
当他在朝守义的庇护下得以生存,在朝帮的各种人力和物力的帮助下慢慢变得强大,那个时候,当他看到朝帮的人在做着和现在的梁家做的类似的事情,他还可以像今天这样理直气壮地出手杀人吗?还是说会慢慢变成像梁炎那样令现在的自己觉得无比恶心的人?
杨溯只觉得思绪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
“朝兄,你怎么了?”一旁的陈志侠看着杨溯的脸色,担忧地问道。
杨溯睁开眼,摇摇头,他突然有点羡慕像陈志侠这样的人,心中有着最坚定的信念,不管经历什么样的打磨和挫折,都始终如一。
“没事,我出去走走。”
说完,杨溯起身朝大堂外走去。
庭院中,月光如水,杨溯走到一处池塘旁边,才发现那位怪人正坐在水中的一块岩石上看着夜空发呆。
“前辈,你今日为何想看我杀人呢?”杨溯开口问道。
对面没有丝毫反应。
“是想看我心中的杀意有多深?”杨溯试探着问道。
依然沉默。
“前辈你整日思索,是在想什么武学难题吗?可否说给我听听,兴许我能给你提供一些新的思路呢?”杨溯尝试换一个思路,引诱对方开口。
寂静无声。
杨溯叹了口气,没辙了,对方连交流的意思都没有,他脑子里的‘货’再多也卖不出去。
“你说,我今天杀那些人,有什么意义呢?”杨溯脑海里思绪不断,他心中烦闷,就下意识地将这句话问出口,没想到这句话却引来了对面岩石上那位怪人的反应。
怪人终于不再仰望星空,而是低下头看了杨溯一眼,“你杀人之前有想过为什么吗?”
“额。”杨溯都没想到对方竟然搭理自己了,愣愣地说道:“一开始只觉得心中愤怒到如同要爆炸了一般,只想要杀人泄愤,没想过那么多。”
“杀人之前,确定你要杀的人该死吗?”
“当然确定!”
“那这府内其余人,为何你不都杀了了事?”
“他们有的人罪不至死,总要查清楚了再动手。”
“如果日后遇到可杀可不杀的人,你是否还会想清楚了再动手?”
“前辈......”
“如果情况危急,你连想的时间都没有,你杀还是不杀?如果你杀了之后发现自己冤枉了好人,杀错了对象,你会后悔吗?是否从此以后杀人之前便畏畏缩缩,犹豫不决,怕一错再错?还是干脆就不再想那么多,只要闭着眼睛一路杀过去,总能杀出一个结果?”
“......”
怪人语速越来越快,问的问题越来越让杨溯难以回答,最后只能闭嘴不语,皱眉思索;片刻后,实在想不出一个好的答案,杨溯小心翼翼地问道:“前辈可否教我?”
“呵。”怪人嗤笑一声,“我能替你出拳吗?若是我替你出拳,杀的是我想杀但是你想救的人,该如何?”
“习武之人,出拳之前若是连为何出拳都想不清楚,练一辈子拳也只能是个废物!”这是怪人今夜对杨溯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后便继续抬头看着夜空发呆。
杨溯陷入沉默,他明白这或许就是这位高手教自己的第一课,向对方鞠了一躬,杨溯返回大堂内,开始重新思索,他要想清楚,自己该如何出那第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