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就好。很多事情，原本不能接受，但习惯着、习惯着便也成了新的习惯。我习惯了目送诸侯王回归封地、习惯了每日早起、习惯了去皇后宫中参加晨会，甚至还习惯了有个朋友……
这个朋友也是皇上众多后妃中的一个，宋良人，名曰诗韵。我第一次参加完晨会，走路回住所，其他后妃多是选择乘马车，但走路是我消磨时间的方式。走着走着，旁边的马车上，有一人掀起车窗的帷幕，冲我莞尔一笑，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姐！”
我转身，她下车，挽了我的手，便要陪我走路。她只淡淡地施了脂粉，描画了眉毛，黄色的曲裾很衬她大家闺秀的气质。她的五官很精致，脸型却略微显宽，或许是有些婴儿肥的缘故，但却让人看得舒适。在那个没有整容技术的时代，我见到的女子，果真美得各有千秋。但那个有着雄心抱负的君王，却并未因此错过任何一次早朝。
“韵儿实在是好久未和姐姐如此刻这般挽手言欢了……”她依偎着我，很欢快地说道：“今日一定要和姐姐一起赏星观月。”我就这样被她拉着，缓缓地走在长得看不见尽头的宫道上……
我很庆幸真正的吴音希给我留下了这么一个妹妹。
也许我和诗韵都不受宠，也许那位年轻的帝王将大部分的重心都放在了他的江山社稷上，总之，即使我们不止一次对谈到深夜，也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召幸，只因皇上，从不会召幸我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
我不止一次地感受到吴音希的身体是有记忆的。我能在诗韵起舞的时候跟随她跳出同样的曼妙舞姿，能在手触琴弦时让乐器迸发出我未曾听过的曲调，甚至那些陌生的小篆，也渐渐变得不那么陌生……
据说，宫中最美的衣饰都出自永巷的制衣宫人手中，一日，仍是闲来无事，我便和诗韵一同去看衣服。
制衣局所处的环境很是静谧怡人，颇有点江南水乡的韵味。进了那个院落便可看见一池清泉，那日荷花尚未开放，但见一着藕色轻衫的少女就着夕阳起舞翩翩，像极了一只姿态优美的仙鹤。
我们不忍惊扰到她，只是默默地立在一旁，但终是惊扰到了。一位约莫三十的女官走过来向我们行礼，她便也跟着过来，近了我才看清她的脸，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她就是那天领唱《采薇》的舞姬。
她的声音很温柔，淡淡的，很好听。“奴婢见过吴夫人、宋良人。”她虽然很美，却让人感觉亲切，我不敢接受如此大的行礼，忙扶了她起来，诗韵也忙让女官起来。我至今难忘那日陛下看她跳舞时的神情，是那样的痴迷，我再也没见他对哪一个女子流露过同样的神情。如此想来，就连皇后马上也须让她三分，我自是应对她礼遇有加。
“姑娘可真美啊，音希自觉与姑娘有眼缘，若是不嫌弃，姑娘可唤我闺名。”我很真诚地说道。
她低头一笑：“若是如此，夫人亦可唤我子夫。”
我内心一怔，原来她就是卫皇后，我在心里暗骂自己，对啊，怎么就那么笨，怎么就没猜到。我忙笑着挽了她的手进到里屋。
“今年的夏装可真好看啊！”诗韵摸着一套紫色的襦裙对我说道：“姐姐你看，这衣服上面连缀着宝石，竟连衣袖都密密地绣着祥云，这些银线绣的纹路真是在华美之余又还不失风雅呢！”
“回禀良人，那套襦裙是为皇后娘娘所制。其余各宫的成衣，在这里。”那位女官边说边把我们带到另一侧。那边的衣饰虽也精美，但与刚刚的衣服比起来，显得很朴素。
“谢谢女史，这些衣服都很好看呢！”诗韵笑着说，眼中却闪现过一丝失落。其实失落的何止是她，我与子夫的神情也发生了同样的变化。是啊，终究妻妾有别。
“女史，不如我来帮这两位夫人挑选吧！”子夫面带笑颜对那位女官说道。她的笑实在太好看了，我想，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笑容。
女官自然没有拒绝，我们也没有拒绝。
她对我们很友善，哪怕我们也是皇上的后妃。“音希，我觉得这件衣服很适合你。”她拿起一件蓝色的深衣在我面前比划着。她说的话也让人感到舒服，我希望她唤我闺名，她便没有拘泥于礼制。
“是啊，我很喜欢呢！”我的确很喜欢那件衣服。
她后来又为诗韵挑了好几件不同颜色的曲裾，诗韵很适合穿曲裾，跟她的气质很相符。
在挑衣服的过程中，我们三个也渐渐变得话多起来，我们才知，原来方才她跳舞，是为了帮女官试一下为舞姬们缝制的舞衣是否合适。但她并不是宫中的舞姬，那日宴席，只是因为原本要上场的舞姬临时出了状况，女史知道她会歌舞，请她去救的场。
她被陛下亲自带入宫中，却只被随意安置在了永巷，并无名分，只拨了一间小小的院落给她住着，她每日就看着院中的梨树和枇杷树发呆，偶有宫人需要帮忙，她便非常热心地赶过去。这些她自然不会主动跟我和诗韵提及，都是后来我们三个渐渐熟悉之后自然知晓的。
看得出来，诗韵也很喜欢这个姑娘，临走时，还和她依依惜别，要了她的住址……
回到诗韵的殿阁后，她一面试衣服，还一面不住地赞叹那个着藕色轻衫的少女美丽惊人，夸她有绝代之色，我听着，点头附和，心中却在想其他事情……
诗韵住的殿阁叫卷耳殿，和我的芣苢殿一样，都是我在现代不曾听过的宫殿名。都是随意从《诗》中拿来的名字吧，我心想，“合欢、增城、安处、常宁……”那些班固在《西都赋》中不惜笔墨列举出的殿阁名，不是给先帝没有子嗣，并无封国可往的太妃们住了，便是给了当朝天子受宠的后妃们住，好在皇宫很大，并不只有那篇赋中所提及的那些宫殿。可也能看得出，我和诗韵在这宫中，是那样不起眼的存在……
每日饮酒抚琴、淡泊如水的日子固然闲适，可没有君王的垂爱，亦没有强大的氏族，我与她这样悠闲的日子还有多久呢？生活在不住地向前，我不得不为自己做打算……
我承认我是真心待子夫的，但我也得承认，我一开始接触她的目的并不单纯，因为我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她会是大汉的皇后，我所需要的依靠……